谢渊猛地移开视线看向黑夜的水面,深吸了几口气才能缓声开口。
“果酒也不能多喝,小心明日起来头疼。”
杨桃心想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见谢渊一直盯着黑漆漆的水面,她也凑上前去:“今日可是少爷的好日子,宴席又这样热闹,你没喝两杯庆祝吗?”
她思绪游离,在心里嘀咕:开心喝点儿怎么了,做人那么规矩有什么意思......
耳边却传来谢渊突然消沉的声音:“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哪里是为我庆祝。”
杨桃微微一愣,刚才见他在这里发呆她还只是怀疑,如今却瞬间确定了谢渊情绪不对。
可这大好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更不用说如今谁还敢给他气受不成?
杨桃盯着谢渊的侧脸急道:“老爷夫人他们忙了大半月,不是为你还能是为谁?”
谢渊哪里是这个意思,见她瞪着眼睛,他无奈叹气:“父亲和母亲自然是为了我,只是别人……”他顿了顿,语气忽有几分森然:“就未必了。”
别人?
他说的,是谢家其他人吧?
杨桃欲言又止,虽然眼下只有他们两个在这,可如今谢家其他人对谢渊全都态度大转变,说不定人家哪天又其乐融融了,她要是还像以前似的为他抱不平,那不是说他家人坏话吗?
杨桃干脆装作听不懂:“少爷尽瞎说,难道我就不是真心为你庆祝了?就连邱婆婆和石婆婆,还有杨妈妈她们,现在也在高兴地喝酒呢!”
她又兴冲冲道:“还有你可知道,宝田哥今日一早将宴菜送去书院,先生见有汾酒很是高兴,不像之前老爷他们送礼过去时那样生气呢!”
陈柏石只收了三个学生却教出两个秀才来,这在太康县最近广为流传,直接吸引了一大批人前往,如今就是陈力长得再凶,陈柏石态度再差,也挡不住众人的热情。
四房和柳家备了厚礼上书院,却正好撞上陈柏石被扰得苦不堪言,将他们大骂了一顿赶走后,还让谢渊和柳东林莫要得意忘形,在家收收心再回来上学。
这次宴席谢渊去请,他竟连书院大门都没能进去。
杨桃语气轻松安慰道:“先生就是嘴硬心软,他明明也很为你和表少爷开心的。我看他肯定是想让你安心回家好好和家人庆祝,这才用这样的借口放你们的假。少爷别担心,他才不会真的生气呢。”
她的声音伴着初夏轻柔晚风飘来,短短几息已将谢渊心头积攒的郁气拂散了大半。
多奇怪,就算只是静静待在她身边,他都觉得心安满足。
此刻听她说话,他的目光软得更像是被月色浸过,悄悄覆上了她的眉梢眼角。
“我知道。”
察觉到谢渊周身的气息重新变成她熟悉的温和,杨桃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真是怕了他了,一不开心就喜欢折磨自己钻牛角尖,这样可不好!
望着夜空中的半轮弯月,杨桃直接转移话题:“不知道表少爷他们在乡下的宴席,是不是也这么热闹呢?”
柳东林一家回了乡下,又恰好两人摆宴的日子撞在了同一天,这是特地找人算好的日子,于是今日柳氏娘家人都没能过来。
之前谢渊不带她出门上学,这些日子为了准备宴席又忙忙碌碌,两人已经许久都没能像今夜这样好好说话了。
杨桃难得松懈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当初的预言竟然成真,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少爷考上秀才,可是也有我一份功劳的!之前我说你会成为县上最年轻的秀才公,现在果然成真了,少爷可想好要给我多少赏钱没有?”
谢渊笑了下,眼中的无奈与柔和似要溢出来。
他片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取下腰间的转心玉佩递给她:“这个赏钱够不够?”
这枚交结纹玉佩细腻莹润如脂,绳结上还挂着颗红玛瑙,配色十分别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杨桃却脸色大变,将那玉佩往他怀中一推:“你疯啦?这可是老夫人送来的!”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从小就有爱送人玉佩的习惯,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大方。
谢渊却浑不在意:“那边送来那么多东西,少块玉佩谁会知道?”
杨桃至今还记得谢老夫人那日谈及发卖下人时的态度,就像在说卖牲口一样随意,她可不想自寻死路。
她缩缩脖子,心有余悸道:“少爷还是少吓我两回吧,我还想在家里好好再呆几年呢,可不想因为拿了这玉佩,明日就被老夫人给卖了。”
杨桃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生怕谢渊察觉出什么来,再告诉了谢濂和柳氏。
虽然这家人脾性都还不错,可杨桃不愿在人性上下赌注,生怕到时他们不愿放人,又或者加价将她和杨春娘转卖掉这样的事发生。
可杨桃转念一想,谢渊又不知自己的打算,她便放下心来。
殊不知,此时面上沉稳的谢渊在得知她并不是即刻就要离开谢家,心头猛地一撞,胸腔跳动的声音如雷贯耳,连衣袖下的手指都攥得生疼。
仿佛时刻悬在他脖颈的那把铡刀总算移开,恐惧散去的同时又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落。
他不敢问这几年是一年,还是两年,也不敢问她有多想离开这里,更不敢问的是,如果他们没有这层身份,她还愿不愿意见他。
与此同时,谢渊心头也渐渐涌起烦闷和无力。
她是不是觉得,留在谢家终究逃不过被卖掉的命运,所以才会想着离开?
可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这样狠心,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卖掉吗?
谢渊定定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我没死,就没有人能随意卖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