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醉月楼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趁着人多杂乱,我混进楼内,躲在诗诗房门口的一根立柱后,紧盯那间紧闭的房门。里面的说笑声起伏不断,听着诗诗娇滴滴的谈笑声以及那些个官人恶心的声音,我几度想扭头走人。
听不下去。
待诗诗从房间内开门送客,我就抱着双臂从立柱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见我至此,诗诗也不打算再躲下去。送客后,领着到了醉月楼背后的远离前院热闹的后院。
“明明是你让我来见,我来了,你又拒之门外。诗诗姑娘莫不是——心怀鬼胎?”我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诗诗拉着身上的长衫盖住自己露出的香肩,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很忙的。齐风姑娘一闲散之人,体会不到我们这等红人一天过得有多辛苦。”
对于这样阴阳怪气的讽刺,我压根不在意,用相同口吻的语气回了她:“我当然不明白。我只知道,如果诗诗姑娘不趁现在坦白一切,后面的日子,只有去牢狱和这些长得跟肥猪似的达官贵人喝酒玩乐了。”
“肥猪?齐风姑娘胆子不小啊。”诗诗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诗诗姑娘听错了吧。我说的是‘飞猪’,飞黄腾达的——猪。”我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中满是讥讽。
诗诗一改房内娇滴滴的笑声,本性暴露,猖狂大笑:“不过,早就听闻姑娘毒舌善战,五年前在光州的英勇事迹,诗诗到现在都还听人说起。今日一见,确有几分独到。和平常女子果真不一般。齐风姑娘,该不会是……”她故意拖长尾音,话说一半不说了。
“是什么?有屁一次性放完。”我毫不客气地回击。
本不想用粗鄙之语,但她欺人太甚骂我在先。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可让自己受委屈!
“哼。不知好歹。懒得跟你白费口舌,快走吧,趁我还有心情,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诗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欲走。
见诗诗要走,我快步挡在她面前拦住唯一离开的出路。
“我可没打算放你走。”我冷冷说道。
诗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抱着手瞪了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昨晚找人暗算掳走我的人,是你指使的吧。醉月楼涉及贩卖人口,你也一定知情吧。数罪并罚,够你在牢里待完后半辈子了。”
“后面一事人尽皆知,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前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诗诗依旧嘴硬,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
“装无知?既然诗诗姑娘不打算坦白,我只好找到证据,将你告上衙门,送你吃牢饭了。”我步步紧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诗诗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抬手抵在嘴边,讽刺地扫视我:“凭你吗?”
我们之间只剩下晚风拂过纸灯笼发出的声音。
诗诗扬起下巴,笃定地望着我。像是断定了我无法完成这件事情,半边唇角勾起,嗤鼻一笑。
我轻挑眉头,内心对探究真想的欲望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涨。束缚已久的灵魂似乎时刻准备冲破躯壳,取代现在的我。
走回竹村的途中,头顶闻笙送我的步摇不知为何掉落在地上,恰好落进路中间的水洼。
星空下,步摇上的白梅闪烁着迷离的微光。
我蹲下身,在触碰到步摇后,脑海里浮现出了草棚下十几双失光的眼睛,以及昏迷时被带往另一个晦暗天地的少女。我拿着步摇,迟迟没有站起来。低垂着眉眼,说不清是悲伤还是自责。
该是无力吧。
这双眼睛明明看到了一切,却什么也没做,什么都做不成。
突然之间,握住步摇的手慢慢攥紧,慢慢发抖。
路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夜深人静时,脚叩响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是闻笙。他提着灯笼来接我了。
他的表情是如此让人熟悉,与过去的某个画面重叠。我知道,那一定是过去相似场景的画面。
曾经的我看到如此这般的闻笙站在远处,也会不争气地想掉眼泪吗。
我咽下喉咙间滚烫的情绪朝他走去,想开口叫他,但喉咙好似堵住一般干涩得难受,只能努力提起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能大概猜到这个表情有多别扭,眉头微蹙,嘴角却上扬,哭笑不得的样子。连闻笙的表情都变得茫然。
快走到他面前时,我用力揉搓面部,担心自己这幅样子引起他的担心,于是强装没事,假装刚才是在同他开玩笑,笑着眨了眨眼睛。
我将今天的故事稍作修饰讲述给他听。道完压在心口的大石,我抽了抽鼻子。
“闻笙,我现在好累啊……”
我向前一跌,撞进温暖的怀抱。熟悉的竹香涌入鼻腔,唤起一阵酸涩。
闻笙拍着我的背,给予我世间最温柔的安慰。
“辛苦了,在我怀里,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所有的防线在顷刻间崩塌。我咬紧发抖的嘴唇,眼眶酸胀,视线被大颗的眼泪糊住。
我靠着闻笙的胸口,放纵自己肆意地哭。
静静地等我发泄完毕,头顶之人含着笑意问我。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故事吗?”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轻蹙眉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以前的我遇到这等事,也是哭哭啼啼吗?”
闻笙牵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举着灯笼,领我踏着星辰回到过去。
“恰恰相反。”
星河浩渺,远山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