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颜卿的肩头,感受着他胸膛下那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声的安抚,将我心中那些纠缠不清的恐惧与自责一点点推开。
身后,黑白无常静立如两道幽影。黑无常面色冷峻,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沉沉地落在前方。他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条紧绷,手中的锁链无声地缠绕又松开。
白无常一手叉腰,一手挥着纸伞,眼珠滴溜溜地转,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她瞥了一眼黑无常,见他这副模样,立刻夸张地捂住胸口,声音拖得老长:“哎呀呀,我在这阴司当差几万年,与仙子相识也有几千年,还是头一回见她落泪!这场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她一边说,一边假意用袖子擦拭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黑无常的反应。
多亏凡人看不到也听不见,她才敢肆意妄为。
黑无常没有接话,只是眉头跳了跳,目光更深了几分。白无常见状,笑得更加灿烂,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老黑,你这表情可不太对劲啊。怎么,心里不痛快了?吃醋嫉妒了?”
黑无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白无常却毫不在意,几千年共事早习惯了,笑得更加放肆,甩了甩袖子,语气轻快:“哎哟,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难怪周围的阴气变重了。”
黑无常终于有了动作,转身大步离去,衣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只冷冷丢下一句:“闭嘴。”
“喂!老黑!这就走啦?孩子不要啦?!”
见黑无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昏暗的雾气中,她肆意狂笑,笑声顽劣又带着几分渗人。
随后,她转身跑到我面前,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仙子,我们先走啦!之后再来找你哟!”
她冲我眨了眨眼,便化作一缕青烟,轻飘飘地消散在我眼前。
颜卿低垂着眼眸,面色少有的凝重。
这些患者无一例外都是吃了我开的药,且在服下药极短的时间内开始身体出现异样。轻者肚子疼,重者还会伴随上吐下泻,体内出血的症状。
“真的是药出了问题……”
我站在颜卿身后,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裙边。
颜卿缓缓起身,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抬眼望向另一边蜷缩在床铺上的病患。
“目前还不能下定论。我们再去看看其他服药的人,是不是同样的症状。”
“嗯……”
颜卿牵起我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只是没等我们进一步查取证据,吴盼秩已经堵在门口不许我走,说以下毒谋杀的罪名要将我逮捕。
未免来得太快。
“颜大人身为信州知县,难道要庇护一个对无辜百姓下毒之人?”
吴盼秩背着手看在路中央。
颜卿消瘦的后背挡在我眼前,他不作声,但我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
是挣扎的,不安的。
我抓住颜卿的手,走到他身边,离开他的庇护。
“是我的错,我应当受到责罚。”
“不是。”他说得肯定,坚定的目光望向吴盼秩,“方子没有问题,是有人下毒,我会彻查此事。”
“颜大人是在质疑本官的判断?”吴盼秩冷哼一声,“你不过小小的地方知县,竟敢质疑我?”
“我不是质疑吴大人,我是相信证据,相信真相。”
藏在袖口下的手紧扣住我的,十指颤抖着扣得生疼,却不肯松开。
“颜卿……”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似是生离死别地诺言。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表情。
我沉默了良久,憋住心里的委屈,抓着他的手落在我的小腹上。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依旧和“敌人”对峙着。
“你是信州知县,是百姓的父母官,现在,我是谋害他们的嫌疑人,理应被抓起来审问。”我抽回自己的手,“颜大人,你忘了公堂牌匾上的那几个字了吗。”
明镜高悬。
颜卿一直遵守的信条,不能打破。
信州府的大牢,住了那么久,我还是头一回来。
阴冷的石墙渗着湿气,贴着后背传来刺骨的寒意。我靠在墙角,仰头望着头顶那方寸的黑夜,铁栏将月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斑驳的地面上,像撒了一地的霜。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响动,它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活得倒是自在。我抬起手,看着月光在掌心投下淡淡的影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脑海中一片空白,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偏移,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远处传来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我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安抚着腹中焦躁的孩子,长叹了口气。
铁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夜风掠过瓦片,又像是谁的脚步刻意放轻。我抬起头,透过狭窄的窗缝,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月光下,轮廓被夜色勾勒得模糊而温柔。
他不出声,但我立刻察觉到了,是他。
“颜卿……?”我低声唤他,声音有些哑,“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害怕,来陪陪你。”
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墙壁传来,低沉而清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像是潮水一样突然涌上来,冲得我眼眶发热。我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狼狈,藏起呜咽。
对啊,他看不到。
“抱歉,”
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沙哑,一字一句地传来,像是钝刀割在我的心上。
“是我疏于监管,才让有心之人趁机投毒。好在村民暂且稳定下来,脱离了危险。我已经派人继续调查,一定会找到病发的源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因我而痛苦挣扎的面孔,他们的呻吟、他们的绝望,像一根根刺,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鼻尖酸得发疼,我用力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牢房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铁窗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我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墙外他的呼吸声。
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颜卿……我好想你……
我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我不想哭,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我咬着牙,努力不发出声音,可抽泣声还是从喉咙里漏了出来,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隔着厚重的墙壁,我慢慢将额头抵上去,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了几分。我闭上眼睛,想象他就在墙的另一边,和我一样,将额头抵在墙上。
那一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石墙,一点点传过来。
“颜卿,”我低声叫他,“你快走吧。”
我怕被巡夜的狱卒发现,怕连累他。可我又怕他走,怕这牢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怕这无边的黑暗将我吞噬,怕我会忍不住冲出去见他。我紧紧攥住衣角,指尖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没有帮上你,”我喃喃自语,声音近乎呜咽,“是我自以为是,害了信州的百姓,也害了你。”
人总是在犯错之后才后悔,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可后悔有什么用呢?那些因我而受苦的人,他们的痛苦不会因此减轻半分。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可哭声是藏不住的,它从我的喉咙里溢出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倾泻出来。
寒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过去太久,我看到一个急切的身影从牢狱另一边匆匆朝我奔来。
我赶忙起身,隔着铁栏握紧他的手。
“你怎么还进来了……”
颜卿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嘴唇微微颤动着,仿佛相隔千里的爱人终于相见,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出一个字。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不想哭了,反倒努力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我晃动着交握的手,让他抬起头来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