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使臣会面的场景设在定边军大营外的开阔平地上,四周旌旗招展,士兵列队肃立,气氛庄重而肃穆。东凉使臣的队伍缓缓驶入,为首的使臣身着华丽的锦袍,头戴金冠,身后跟随数十名随从,手持礼器,步履整齐。目之所及,东凉的人肤发偏黑,颇有游牧民族的特色。
闻笙曾在茶馆跟我提起过东凉的风土,他们善骑马,武器锻造和军马训练制度皆在赵国之上。特别是十年一选将军的“大戏”更是精彩,万里挑一,唯有活下来的人才可登上将军之座。
为首的使臣比我想的要年轻。身材倒是魁梧健壮,光看面向很难相信是东凉人,颇有江南地区男子的容貌。
双方使臣在场地中央相遇,东凉使臣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贺祈骁则抱拳还礼。接着,东凉使臣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封金边诏书,双手奉上。
“东凉大将军夏逸飞,奉东凉皇帝之命,特来迎接公主殿下,共商两国和亲大事。”
贺祈骁接过诏书,展开细细浏览,随即合上。
“公主殿下已准备妥当,请使臣稍候片刻。”他挥手示意,身后士兵立即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道。片刻后,我身着公主的华服,头戴凤冠,缓步走出。阳光洒在衣袍的金线上,熠熠生辉。我颔首垂眸,步履从容,行至使臣面前,依照礼数行三拜九叩之礼。
东凉使臣再次躬身:“公主殿下千岁,东凉上下已恭候多时,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我微微颔首:“愿两国和睦,共襄盛举。”
“东凉婚俗与赵国稍有不同,公主既来和亲,想必已有所准备。”
“多谢使臣大人提醒。”
礼毕,双方使臣各自退后,士兵鸣号三声。风卷旌旗,鼓声渐起,两国使臣的会面在一片庄重与肃穆中落下帷幕。
若不是大风忽起,眼下我已随着东凉的车马启程。
返回营帐内,不止是我,所有人都缓了口气。
然而并没有。
本该回事先准备好的营帐歇息的那位东凉使臣,大步朝我们这方走来,步入帐内,他恍若目中无人,无视同在一室的贺祈骁和我身边正交代事情的史丞相,直逼我而来。沉着的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似笑非笑地问:“这位便是清漪公主吗?”
“是……”史丞相应声后退至一旁。
东凉使臣朝我迈步,凛冽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不紧不慢地调整仪态,颔首行礼。
“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了。京都至此,应该费了不少时间。”
“多谢使臣大人关心。”
忽地,他发出一声冷笑。
“公主殿下对这塞外的严寒倒是适应得极好,如此风沙肆虐之地,殿下依旧容光焕发,令人钦佩。”
我并不在意他话语中的嘲讽,只是勾了勾唇角,轻笑着回应:“西北区域气候相似,也待了些时日,是该适应了。”我望向账外的风沙,“况且,余生都要在这儿了,不是吗。快些适应,总没有错。”
东凉使臣站在我对面,脸上虽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冷冽的愁意。
不安感和恐惧在心中交织,我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露出破绽,绝不能让他察觉分毫。
我对他笑了一笑。
“使臣大人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早些回营歇息吧。”
他不语,军帐内的空气凝滞,帐外的风沙卷起拍打头顶的篷布,发出难听诡异的声音,云层间发出沉闷的雷鸣。
许久,他退后几步与我拉开距离,终于扬起唇角。
“今日天气异变,不宜出行。公主殿下早些休息,接亲典礼半月后举行,明日一早我们便前往东凉。”
说罢,他正想离开,我叫住他。
“还不知使臣大人姓名?”
他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尽管一闪而过,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渗出的一丝杀气。站在我身旁的史丞相轻咳着凑到我耳边低声介绍:“殿下,这位是东凉大将军,夏逸飞。”
大将军?从万人尸骨中脱颖而出的大将军?难怪出场自带杀气,原来是天生的。
“抱歉,是我疏忽了,还望大将军海涵。”
“公主殿下还真是健忘。”夏逸飞讥讽般笑道,走出营帐又回头望向我,“怕不是连皇城京都在哪儿都不记得了吧。”
等夏逸飞离开,贺祈骁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是败露了。”
果真如此吗。
我舔了舔干裂嘴唇,双手和双脚终于松懈一些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憋屈至极,眼泪也不争气跟着出来。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杀了我,也弥补不了这个谎言吧……”
我看向史丞相,他避开我的眼神看向贺祈骁,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战场上临危不惧沉着冷静的大家将军,此刻脸上也浮现出了不安。
“夏逸飞恐怕猜到了你不是真正的公主。”他扶额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我伪装的不像,也不是我的气质与公主相差甚远,所以贺祈骁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败露的。说话吗?我说错了什么吗?因为自称我,所以暴露了?如果都不是……
那只有一种可能。
贺祈骁沉思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我跟前。
“他既然已经发现,但没有当面拆穿,我想,他应该不会将此事禀告东凉皇帝。”
“又或者,等回到东凉皇宫再将我赶尽杀绝?他们会不会以此要挟,大举进攻赵国?”
我对上贺祈骁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涌动着怜悯和无奈。他无法保证我说的会不会成真。
“此事本与姑娘无关,贸然将姑娘牵扯进来,皆是我的错误。”
“不是将军的错——”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尽管开口。我贺祈骁向来说到做到,只要是我能完成的。”
“……”
虽然感觉此时开口有些奇怪,但既然大将军都开口了,我倒确有一事想要拜托他。
“不过贺将军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赵国,不让东凉以此为由进军。”
“……谢谢你。”
温暖的营帐内,宁安桥刚哄睡好星辰,将她放在柔软的小床上,怜爱地抚摸她的小脑袋。小丫头喊着手指,嘟着粉嫩的唇,含糊不清地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