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玉冠上的明珠在春日里晃出碎金般的光晕,忠勇侯刘伯远拍案而起时,腰间玉佩与银甲少年的剑鞘撞出清越声响,宛如月下清泉撞碎在青石上。
这位年过四旬的侯爷此刻像极了炸毛的波斯猫,锦绣华服裹着的肚腩气得直颤,偏生要端着侯爵的架子:“本侯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拆单家的门楣!”
堂前跪着的少年将军却似月下新雪,银甲染着塞外风霜,怀中藕色衣裙的小娘子恰似初荷尖尖。十五岁的刘秀儿仰头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梁间衔泥的春燕——它们大约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少年郎,连振翅都乱了节奏。
要说这忠勇侯府,原是京城最绮丽的传奇。老侯爷当年金戈铁马踏碎边关月,红袖添香也不耽误开枝散叶,硬是凑出七房儿郎。长房与四房这对嫡出兄弟,活脱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对照组:一个像未熟透的青梅酸涩平庸,一个似淬火宝剑锋芒毕露。
刘四郎当年打马朱雀街,满楼红袖招的盛景至今仍是茶馆说书人的保留节目。偏生这位文武双全的玉面郎君最是重情,为着兄友弟恭的虚名,竟把唾手可得的爵位让了出去。这厢忠勇侯接过金印时,活像乞丐接住天上掉的蟠桃,啃得满嘴流汁还要嫌核太大。
暮秋的雨丝裹着寒意渗进雕花窗棂,忠勇侯夫人顾氏捏着描金茶盏的手指节发白,回忆起了过往。铜镜里仿佛倒映着新妇敬茶的场景——刘四夫人柳氏低垂的脖颈宛如玉藕,发间赤金嵌红宝的鸾凤步摇刺得她双目生疼。那支步摇的凤凰眼眸,原是南洋贡品鸽血红,抵得上她三匣陪嫁首饰。
顾氏当时就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泼出的水渍在苏绣锦缎上洇出狰狞的暗纹。屏风后仿佛也传来丈夫浑浊的喘息,她太熟悉这种声音——昨夜侯爷醉酒,抱着她时错唤的竟是“柳娘”。
四房的春风得意恰似院中那株并蒂莲。刘四郎携妻策马过市时,朱雀街总飘着碎花盈道。柳氏陪嫁的二十艘盐船在运河往来如梭,连宫里除夕用的雪花盐都要经四房的手。最可恨的是那对璧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刘四郎下值归来,总要折枝金桂别在妻子鬓角;柳氏在月门洞前候夫,罗袜总要沾满三更露水。
忠勇侯常在深夜推开西厢房的雕花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吐信的蛇爬上四房的青砖墙。有次柳氏在池畔喂锦鲤,他假作酒醉去扶,却在广袖遮掩下掐住那段皓腕。锦鲤惊散的水花声中,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哝着“弟妹守空房不寂寞么”,却被闻讯赶来的刘四郎一拳打落两颗牙。
冬至家宴成了转折的契机。顾氏“失手”打翻的滚烫参汤泼在柳氏小腹,刘四郎抱着昏迷的妻子冲出正厅时,血水已染红半幅裙裎。那夜侯府后巷疾驰而出的马车碾碎满地薄冰,忠勇侯站在滴水檐下,望着飘雪中远去的灯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母亲临终前攥着四弟的手——永远都是这样,他费尽心思得来的,总不如别人指缝漏下的。
十年光阴在阴谋中发酵。刘四夫妇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顾氏正在试戴柳氏陪嫁的翡翠头面。铜镜里的女人笑得扭曲,金丝掐的牡丹在她鬓边乱颤。她特意命人将四房兄妹安置在漏雨的西跨院,看着锦衣玉食养大的小秀儿日渐枯瘦,恍惚间竟有种凌虐幼时那只白孔雀的快意——当年那畜生开屏时,也是这般耀武扬威。
谁料西北风沙竟将狼崽子养出了獠牙。当刘瞻荣银甲染血踏碎侯府朱门时,檐角铜铃恰在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哀鸣。少年将军怀中的小娘子瘦如秋蝉,藕色衣袂却翻涌着惊心动魄的决绝。忠勇侯夫妇此刻才惊觉,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早已被边关朔风蚀出破洞,而网中困兽,从来都不是四房遗孤。
“伯父可知边关的星子有多亮?”刘瞻荣忽然开口,嗓音清泠如剑鸣,“每夜我枕着戈矛望星河,总想着京城侯府的屋檐,该是连月光都比别处温柔些。”
忠勇侯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噎住,正要发作,却见少年将军轻轻掀起妹妹的衣袖。藕色轻纱滑落处,腕上青紫掐痕宛如雪地里落梅,惊得梁上燕子啾啾哀鸣。
“可我的小秀儿啊,在您这温柔乡里...”少年指尖抚过妹妹枯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触碰初融的冰凌,“生生饿成了秋风里的蝉蜕。”
满堂烛火忽的摇曳,将忠勇侯夫妇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扭曲如魑魅魍魉。侯夫人鬓间九尾凤钗坠着的东珠乱晃,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刘四夫人咽气时,手里还攥着要给女儿绣的蝴蝶帕子。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