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若修竹,眉间正气凌然,目若寒潭秋水,清澈见底。见白果进来后颔首见礼,举手投足间自有礼韵,眸光若星,明澈摄人,令人不敢直视,却又为其风骨所倾。没料到此幕的白果立马收住还在咧嘴笑的嘴角,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贺知章给了她个眼神,莫名联想到逢年过节父母逼着自己向亲戚问好的场景。
还没把要说的话琢磨明白,白果脑子一抽,尬笑着道:“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张司业,今日晡食的炙羊肉味道鲜美,不知张司业可曾尝过?”
“...未曾。”
“那真是可惜。”干巴巴继续说道:“等下次,也让贺监丞帮您留下一份。”
快住口,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闭上眼,开始幻想自己并不存在,耳边无法忽略的轻笑让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都怪她这性格,跟熟人尚且可以贫嘴几句,遇见个半生不熟的温泉蛋蛋人就开始抓瞎,嘴和脑子完全对不上账。
说起这张司业,想来都不陌生,正是那写出“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被誉为开元盛世最后一位名相的张九龄。年纪比贺知章要小上几岁,却已坐到国子司业的位置,在群英荟萃的盛唐时期也能算得上是天才般的人物。
或者说,她身边的每个人都能算得上是天才。毕竟能在史书中留下自己印记的人,都绝非等闲之辈。
和响当当的历史人物接触总会带有些滤镜和惶恐,白果也不例外,即便这只是个虚拟世界。
陆象先登上车,将身上湿气抖落,瞧着车内怪异的氛围,又瞥了眼把头缩进墙角挠空气的白果,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忍俊不禁道:“张司业莫怪,白夫子怕生得狠,应是你周身不近人情的气质把她吓住了。”
什么!才不是!别乱说啊!
“别怕,张司业虽看上去不好惹,实际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象先憋住笑,顿了顿,迎着白果好奇的目光小声道:“非常不好惹,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悄悄话。”
气氛安静几秒,只能听见车轮转动碾过雨水的声响。
“哦对了,他就是张宅主,租给咱们延寿坊房子的张宅主,记得打好关系。”
终于说完所有废话,陆象先从腰间抽出折扇摇了摇,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张九龄:......
白果:......来个人把他杀了吧。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在脑内想了一圈该怎么破局,但无解。
用手指扣着坐垫,余光无意间瞥见摆弄袖口的张九龄,显然也对陆象先这番逗弄感到无所适从。忽地觉得那来自历史的厚重屏障破碎几分,她鼓起勇气,本想说几句好话缓解气氛,可这嘴和脑又没对上账。
开口道:“好巧,怪不得你们都姓张。”
张九龄愣了两秒,抿唇点头。
“那确实是挺巧的,哈哈哈。”
陆象先收起折扇,再次大笑出声,连带着身旁的贺知章也一同笑了起来。并不觉得很巧的张九龄已经将衣袖整理数遍了,虽是经常领悟到这两人的玩笑揶揄,他依旧不大适应。
不过,微微侧头看向身旁恨不得“以头抢地尔”的白女郎,看样子以后有人可以替他分担些“战火”了。
这白女郎,倒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马车停在延寿坊前,
回忆完昨天经历的白果皱起脸,困意全消,恨不得揪着陆象先的耳朵对骂。但她不敢,因为对方的官职比她大,更别提这人还可肆意向司业、监丞开玩笑,绝对有什么隐藏的大身份,许是扮猪吃老虎也说不准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
昨日回到延寿坊,陆象先良心发现,主动提出可以让白果蹭车一月。本来压抑的火气顷刻间消散,如果你惹毛了我,那么我就会变得毛茸茸。
对着陆象先露出个假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故而今日卵时,两人一同前去国子监。
踩着板凳踏进马车,她打了个哈切,透过帷裳向外看去,黑漆漆的,没什么人影,整个长安城还在沉睡之中,鼻尖可以闻见淡淡的槐花香气。
对面坐着的陆象先正闭目养神,他不说话时倒顺眼许多,白果翻了个白眼,想要趁此来报昨日之仇。谁知他瞬间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就在白果忍不住想要滑跪道歉时。
他直接掀开车帘,缓缓道:“女郎若是有气,今日便可发泄出来。”
马车停住,车外喧哗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她听出个熟悉声音,似是李林甫......还有几个正犟嘴的委屈嗓音。
探头向外看去,果不其然,是她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