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走到苻坚面前,再度施礼,“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不该掺和俗世之事。”
苻坚还以为刘郁离搬出道士身份,是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未曾想他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但谁让贫道是个贪名好利的俗人,况且,陛下以九五之尊垂问于贫道,若是不答,岂不是辜负了陛下此番礼遇。”
“陛下可知佛、道二教的差别在哪里?”
在所有人都以为刘郁离会就此长篇大论时,她却说了一个笑话,“佛说来世,道重今生。一个讲究放下,一个则是拿下。”
“这个问题如何选,就要看陛下究竟信佛,还是信道。”
在这些人眼中,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若真是说出一个天花乱坠的答案,反而不正常,既然是个玩笑般的问题,那就以玩笑终结。
苻坚此时就在五重寺外,其余人默认他是信佛的,均以为刘郁离此言是想要劝他放下攻打晋国的执念。
但苻坚却不这么认为,刘郁离既然是道士,那他的答案必是倾向于道教的拿下。“你是支持朕攻打晋国?”
也许苻坚看破了刘郁离的投机取巧,非要逼她说出一个答案。
刘郁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支持或是反对,贫道都能找出理由。但说一千,道一万,全是废话。”
“真正口含天宪,能做出决策的只有陛下。”
难道她随便一句话,苻坚就会听从吗?
苻坚真想知道一个路人的答案吗?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她所做的也就是随意一答。
苻坚对她的态度,好比她在街头偶遇一只毛色尚顺眼的狸奴,顺手逗了一把,仅此而已。狸奴若是喵喵叫几声,听得顺耳,会心一笑。
若是逆耳,不过一狸奴罢了,还能与之计较不成?
梁山伯想说什么却被白敏行制止,最终颓然低下头。
是了,这样的天下大事,岂是他们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苻坚端着一张脸问道:“这算什么答案?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你答不出来的问题吗?”
刘郁离摆摆手,无赖道:“不知道也是一种答案。”
少年自有少年狂,谁年轻时没吹过牛。
苻坚对此微微一笑,没有多言,等他带着人朝五重寺走去,刘郁离见状立即跟在身后。
朱序瞥了一眼想说什么,却见苻坚没有阻止,一甩手,不复多言。
半刻钟,一个穿着袈裟,皱纹满面,形貌黑丑的老和尚来到苻坚面前,行了一个合十礼。
白敏行惊愕异常,赶忙低下头,借着行礼掩饰脸上异色。
梁山伯虽有些许诧异,但一闪而过,整个人在行礼拜见时,姿态更为谦卑。
刘郁离对此没有任何意外,毕竟在历史上这位道安大师曾因容貌丑陋,为剃度师轻视,赶去田地里辛苦劳作数年。
直到道安展示出非凡的佛法悟性才被送去受具足戒,正式成为佛门弟子。
苻坚与道安大师寒暄一番过后,很快开门见山地说起来意。
“朕想和大师南下同游,到疑岭拜谒舜帝陵寝,去会稽瞻仰大禹遗迹。泛舟长江,东临沧海,真是人生乐事!”
此话无疑是在说晋国是个旅游的好地方,朕想去看看。
慕容垂、姚苌两人则是与幸荣焉的表情,就差手拿彩旗,为苻坚摇旗呐喊了。
而吕光、朱序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了。
前者是因为吕光也想在攻晋上添砖加瓦,而苻坚却想让他远征西域。
后者朱序则是心念故国,秦国国力远胜晋国,一旦开战,晋国危矣。
相比于刘郁离的淡然,白敏行与梁山伯两人低着头,脸色阴沉如深渊。
他们都是晋人,此时此刻听着别国君主在商讨攻打祖国,一个个心如油煎。
苻坚等人此举完全没把刘郁离等人放在眼里,因为猛虎从不会因为蚂蚁而谨言慎行。
更何况,攻打晋国此事并非一件隐秘,山雨欲来风满楼,两国的有识之士都能看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场山雨将在何时落下。
作为一代大师,道安自然不会听不懂苻坚的明示,神色平静,淡然道:“陛下统治天下当顺天而为,身居中原而控制四方。”
“秦国兴盛昌隆,陛下的功绩可比尧舜,为什么一定要栉风沐雨,图谋远方呢?”
苻坚眼中的坚定没有因道安的话减损半分。
道安遥望南方,一阵风吹来,他的声音多了几分缥缈苍茫,“东南之地,瘴气潮湿,虞舜帝就一去不返,大禹也是如此,何以劳动您御驾亲征?”
刘郁离暗自心惊,她是手拿剧本的人,自然知道苻坚此次南下的结局。而道安大师话中之意,已然在暗示苻坚此行,性命难保。
道安继续劝诫道:“如果您一定要御驾亲征,千万不要去江淮之间,可以居住在洛阳,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此时此刻,刘郁离怀疑道安有窥见未来之能。
苻坚是魏晋时期最有可能完成大一统的人,若是他能听从道安之言,历史兴许会被改写。
不知不觉间,刘郁离沉浸其中,隐隐成了历史见证者。
面对道安的再三劝告,苻坚却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是嫌弃秦国的国土不够大,人口不够多。只是想着一统六合,济世救民。”
“朕也并非穷兵黩武之人,只是想着有朝一日南迁的百姓能回归故土。”
“朕既大运所钟,将简天心以行天罚。”
至此,刘郁离总算知道为何苻坚非要铁了心攻打晋国,原来这是个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中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
此时,刘郁离忽然有点能摸清苻坚为何对她们几人态度如何温和了,敢情他们已经被苻坚划进秦国户口本了。
这哪里是晋国人,这分明是朕未来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