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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锣鼓敲响,募捐会开始,台上已然演起了杂耍。
曲落笙避开人群,回到杂耍班放行头的小院,与以往相识的艺人借来套干净衣裳换了,拿起行头便要出府。
与她相识的艺人瞧着她的脸色,只道她身子不适,关心几句,帮她向管事预先支取了赏钱:“你拿了银子,回去好好歇着,下回再演不迟。”
曲落笙看着金红绣线的钱袋,想起云漫舒大红嫁衣上挂着的五百两木牌,心中反感,蹙眉推拒道:“不必,你们分了便是。”
她一路回到租赁的小院,今日虞无秋带着唐小五在外跑活,院中只有林云在习字。
见到师姐,林云从凌乱的摹字纸堆里站起来,兴奋道:“曲师姐。”
“今日练了多少?”曲落笙放下行头,勉强笑了笑,问道。
林云乖巧答道:“练到化三千字样了。”
曲落笙随手翻起习字蒙书,夸道:“我们小云就是聪明。”
林云得了夸赞,开心道:“不止书上的字,我还会写师姐的名字。”
她兴冲冲铺开纸笔,歪歪扭扭写下曲落笙三个大字,举起来向曲落笙炫耀:“师姐,看我写得对不对?”
曲落笙有些意外:“这样难的字,连你虞师姐都写不出,你是如何学会的?”
林云脸上沾着墨,嘿嘿笑道:“那日我在院外习字,孟大人瞧见,说我的孔字错了一笔,教我写了一遍。我学完孔字,顺势问他师姐的名字该如何写,孟大人便写了给我看,说我可以照着练。”
她说着,见曲落笙神情有异,收起笑,小心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千头万绪缠在一处,曲落笙看着摹字纸上孟倾有力的字迹,想象孟倾在林云比比划划下拼出她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模样,原本便莫名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
她不明白,她与孟倾不过萍水相逢,孟倾高居庙堂,而她生于市井,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想必日后不会再有交集,为何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孟倾生出喜,怒,哀,乐。
她握紧写满曲落笙三字的字纸,将头埋入双臂之间,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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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想不明白,日子却依旧流水般过去。
几场雪后,京城难得放晴,天一亮,曲落笙换上练功服,早早在院子里练功。
杂耍最忌身手生疏,几日不练,动作便会僵硬走形。
以往在春熙班时,若是天色不佳,燕春熙便会大发慈悲地免去弟子早课,众弟子往往趁此机会在屋中消闲,只有曲落笙换上练功服,无论风霜雨雪都去院中练功。
她性子要强,旁人练一遍的动作,她练两遍三遍,就这样不间断地练了十几年,硬生生磨出一身好功夫,在京城一众杂耍班子里闯出名头,站稳了脚跟。
天色微明,曲落笙翻身上了木桩,练完几个旋步,虞无秋推门出来,在一旁活动起身手。
今日虞无秋要带着唐小五跑活,唐小五早早便将行头收拾妥当,也在一旁活动身手,他看着曲落笙反手撑桩,向后轻巧地翻落地面,惊叹道:“好厉害的功夫。”
虞无秋笑道:“你曲师姐以往可是班里的台柱子,谁见了她演杂耍都要赞一声好。”
唐小五看了片刻,羡慕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有曲师姐的身手。”
虞无秋端出大师姐的派头,对师弟道:“勤学苦练,待功夫到家,总有出头之日。你瞧你曲师姐,去樊家演一场杂耍,能得一二两赏钱。”
唐小五认真点头,又道:“说起樊家,我昨日听庆德班的人私下议论,说樊员外在募捐会上闹了好大的笑话。”
虞无秋好奇道:“怎么?”
“他们说樊员外费尽心思组起一场募捐会,想和孟侍郎攀上关系,用银子活动一个官位。谁料孟侍郎在募捐会上得了银子,听到樊员外想要朝廷嘉奖的话,提笔给他写了块高风亮节的匾。”
“樊员外羞得面红耳赤,又心疼花出去的银两,回去后大病一场,至今没能养好。”
虞无秋扑哧笑道:“樊家横行霸道,干过不少欺男霸女的污糟事,遇此一遭,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唐小五道:“说来昨日我在院子前遇到孟侍郎,他问我曲师姐……”
砰的一声响,曲落笙从木桩上跳落地面,动静打断了唐小五的话,他顿了顿,茫然地挠挠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虞无秋转身看过去,见曲落笙整理起行头,奇道:“你这便要去跑活了?”
曲落笙嗯一声:“去得早,能在瓦子里占个好地方。”
虞无秋叮嘱:“早去早回。”
曲落笙点了点头,看一眼巷子对面安静的小院,很快收回目光,拿起行头,沿长街往城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