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礼担忧道:“那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孟倾失笑:“世上何来鬼神。”
他放下公文,目光投向对面的小院。
近日公事繁忙,他大半时候都守在户部衙门,寻不出机会见曲落笙,好不容易得空回了孟府,对面却院门紧闭,是曲落笙去泰平署排演灯会,又与他生生错开。
他一向守礼持正,却在这几日心神不宁,一旦从公事上分出神,便会不自觉想起曲落笙。
那日他说完一句亮亮堂堂的祝语,看着曲落笙骤然明亮的神情,心中莫名生出些异样的情愫,让他想再说些什么。
可他还要再说什么?
孟倾自幼博览群书,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却说不出自己对曲落笙究竟是何等心意,更不知这份礼法之外的心动是对是错。
他叹一口气,揉一揉眉心,翻开辽东来的公文转移注意。辽东战事吃紧,催生出许多流民,户部近来忙得日夜颠倒,正是在设法妥帖安置流民。
才翻过一页,流金来院门前请道:“大爷,姚财主已经在大夫人院子里了,在催您过去。”
姚财主本名进宝,是大夫人姚宜蓁一母同胞的哥哥,常年在关外做生意,到年关了才得空来京城看一看妹妹和两位外甥。
财主为人不拘礼节,却极计较吉凶卜卦,去年他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觉得进宝一名不如财主富贵,逼着孟府上下改口称他姚财主,谁叫错了,便大发脾气,闹得府上大小不得安宁。
孟倾一时改不过口,被这位舅舅追着唠叨好几次,过了一年,才有些习惯这个名字:“知道了,我这便去。”
这时姚进宝又派人来院外催请,孟倾不好耽搁,放下手上公文,随人去姚宜蓁的院子。
院外一排梅花开得正好,孟倾才绕过花,姚进宝洪亮的声音便直钻耳朵:“我都快饿死了,长哥儿怎的还不来?磨磨蹭蹭,叫他出门,又不是出嫁!”
屋里传来姚宜蓁略带责怪的声音:“长哥儿公事繁忙,哪能那么快来,你莫再叫了。”
孟倾闻言,加快步子进了门,姚进宝见了人,两眼一亮,哈哈大笑道:“来了来了,长哥儿总算是来了!”
孟倾向桌边长辈一一行礼:“母亲,姚舅……财主。”
孟仞坐那叫他,嬉皮笑脸的:“大哥。”
当着长辈的面,孟倾没斥责孟仞毫无正形,只挨着他坐下,不着痕迹踢停他乱晃的腿。
姚进宝见到人,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乐呵呵地呼噜一把孟倾脑袋,亲热道:“长哥儿越长越俊,这鼻子,这眼,比他那死鬼爹强多了。”
姚宜蓁咳一声:“吃你的菜,少说话。”
姚进宝听了妹妹呵斥,无趣地咂了咂嘴,只得支开话题:“来来来,长哥儿,看我给你从关外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他叫人捧来一摞书,书皮儿上有蛮语,有中原字,看起来像是诗文:“我知道贵的玩意你不收,走商时瞧见路旁在卖书,索性给你买了几本,你就当打发时间,随便翻翻也好。”
孟倾起身要行礼道谢,被姚进宝用力按下来:“行了,行了,别像个老学究。”
孟仞看得眼热,嚷嚷道:“财主!我那份在哪?”
“少不了你的!”姚进宝哈哈大笑,“给你新买了一匹好马,拴在你院子外,一会自己去瞧!”
“多谢财主!”孟仞乐开了花。
姚宜蓁笑着摇头,嘴上责怪,神情却是温和的:“他们早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要你年年带东西来。”
“我高兴。”姚进宝拍一拍两个小子,“我看他们比谁都亲。”
一场家宴,姚进宝兴致极高,不顾自己拿不出手的酒量,一味劝酒,旁人尚没喝几杯,他先自倒在桌上,最后嚷嚷难受,被孟倾扶回了房。
孟倾将姚进宝扶上软榻,姚进宝翻个身,醉醺醺地拉住孟倾不放:“长哥儿,莫走,莫走,陪我说说话。”
孟倾只得坐下:“财主,您说便是。”
姚进宝打个酒嗝,叹道:“你得空,去劝劝你母亲,叫她和我一起回关外。她在京城这宅子里困着,整日恹恹得没精神,我瞧着也难受。”
孟倾道:“舅舅为母亲着想自然是好,可是走是留,到底要看母亲的意思。”
“你不懂,孟府是她的伤心地。”姚进宝喝多了酒,什么话都往外倒。
“你爹,十成十的混账,靠你祖父恩荫混了个官,整日无所事事,被派外巡还四处拈花惹草,丢下你们娘仨不管不说,还净给你们添堵,你说这叫什么事?”
姚进宝越说越气,胡乱嚷着混账,孟倾见他醉得狠了,倒来热茶给他,姚进宝不碰杯子,只拽着孟倾不放,稀里糊涂道:“你母亲就是放不下你,才不和我回关外,长哥儿,不是我说嘴,你都二十八九了,怎么还不成家?”
他长叹接着短叹:“不管是谁家的姑娘,赶紧成个亲,把终身大事办了,让你母亲放心同我回家。你看她咳的,话都说不好。”
孟倾微顿,低声道:“知道了,舅舅。”
姚进宝没听清他的回答,兀自絮絮说闲话,说的都是些走商路上碰见的事。
孟倾等他说累了,方才出了屋子,到后厨吩咐备下醒酒汤,回书房接着看他的公文。
隔壁小院传来响动,是曲落笙从宫里排演完回来。孟倾听了这几日,早已记得曲落笙一般归家的时候,今日她回来得晚了。
他听见曲落笙温柔地制止师妹跳上石阶,以免伤了手脚,神色微动,目中光彩柔和。
两家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左右声响交替,倒真如一家人般亲密。
成家。
孟倾想起姚进宝的话,忽然心中悸动。
他对曲姑娘,会是这样的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