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上午的活,大厨们已经开始准备午饭。在食堂干活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吃到最新鲜的饭菜。刚出炉的大锅菜,每人匀上一勺尝味儿,三人捧着碗蹲在灶台旁,一边扒饭一边盯着忙碌的大厨。吃完饭歇不了多久,又要投入下午的工作,重复着左手抓碗、右手打圈、递上履带的动作,枯燥乏味。所幸还能聊天,游稚听着流漓与丞帛对外界的想象,心中五味杂陈。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枢外很远的地方有大海,全是水!还是咸的,那得加多少盐啊!”流漓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对未知世界的向往,“里面还有很多海鱼,据说可以生吃!可惜我们的祖先杀了太多海鱼,现在的大海变成了血红色,鱼也都没了。”
“生鱼可能会有寄生虫啊,听说以前的人类也有吃鱼吃死了的,真脆弱。”丞帛嗤之以鼻,“现在不是很多疾病都被消灭了嘛,医院里也都是些断手断脚的病人。我说,小流漓,你身子骨这么弱,去了主人家被欺负可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谁来保护你?”
流漓勉强笑了笑,说:“这段时间洗碗洗得我胳膊都粗了不少,我能保护自己啦!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总靠你保护吧!”
丞帛沉默了一瞬,眼神认真地看着流漓,最终还是说道:“要不你别去主人家了,跟哥去技校,不就是养花嘛?等哥挣了钱,给你买些花盆,你种就是了。”
流漓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向一旁,轻声道:“我倒是想……只是去不去主人家,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唉,不说这个了!这段时间我们多聚聚吧,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呢。”
游稚清楚,在这个世界里,机器人更倾向于购买外貌精致的少年,某种程度上像极了古代王公贵族们对美少年的偏好。流漓生得秀气、柔弱,在拍卖会上必然抢手,而丞帛这种肌肉壮汉,除非某些特殊癖好的机器人,否则大概率会被冷落。想到这里,游稚暗自叹了口气,再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决定趁着拍卖会前这段时间加强锻炼,至少不能太弱。
下午五点,洗碗工们纷纷结束今日的工作,各自打卡下班,领取工分。工分可以兑换娱乐中心的服务,也可以去商厦里买衣服饰品,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只是大部分非必需品都很昂贵,兢兢业业工作一个月,也只能勉强换一件新衣服。游稚看了一眼自己的工分,小半个月下来,大概能换两张电影票。所幸,袜子、内裤这种消耗品是免费的,按需领取,倒是省了一笔固定开支。
下班前,丞帛打了一海碗水果蔬菜,以及中午偷偷留下的一盒烤鸡胸肉,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制定的健身餐。接着,他便直奔健身房,游稚有意跟着学一手,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最后连流漓也被拽上了这趟“兄贵养成计划”,三人一前一后,像是小鸡跟着雄鹰。
健身房里灯光昏暗,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汗水和荷尔蒙的气息。丞帛一进去就和熟人打起了招呼,而那些正在锻炼的男人们看见游稚和流漓,纷纷投来炽热的目光。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拍卖会淘汰的成年人。拍卖会上,机器人挑选人类时通常偏好年轻、柔顺且有特定用途的少年,剩下的人则会被送入技校,学成之后进入社会,成为食堂厨师、维修工、园艺师或其他体力劳动者。这些人聚集在健身房锻炼,并非为了强身健体,而是为了一种心理上的寄托——在这个被机器人统治的世界里,健壮的□□是他们仅存的尊严。
“别害怕,有哥在,谁敢动你们?”丞帛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不是哥哥吹,在这个健身房里就属哥练得最好,你俩跟着我练,两个月后保准你们能顶天立地!”
游稚和流漓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拿起器械开始练习。
十公斤的杠铃虽然不重,但对于完全没有锻炼经验的游稚来说依旧是挑战。他屏住呼吸,试着举起,却只抬到一半,手臂便隐隐颤抖,咬牙坚持了几秒,才不得不放下。
一旁的丞帛正躺在长椅上,双手稳稳托着一百公斤的杠铃,肌肉在灯光下浮现出紧致的线条。他深吸一口气,猛然用力,将杠铃推起,同时低吼助力,吓得流漓手一颤,差点把自己的哑铃砸在脚上。
游稚看着丞帛这副架势,心里忍不住感叹,想要练成这样,估计两个月远远不够。但他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都得在拍卖会前增强自己的体魄。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收藏品”,更不想成为机器人社会里的低等劳动力。
如果想要逃出枢,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在健身房消磨了近两个小时后,三人坐在休息区随意吃着饭。游稚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的探路计划,听着流漓和丞帛闲聊,他时不时应一句,却几乎没真正听进去。等到回寝室的分叉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白天的体力活和夜晚的秘密行动。
回到房间,他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摸黑再次潜入那片隐秘的通道。这条通道到底有多长,游稚并不清楚,但他可以确定,它确实能通往枢外的世界。然而,错综复杂的岔路、几乎一致的环境设计,让他感觉自己每晚的探索都像是无用功——就像被困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幻境中,绕来绕去,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出口。
可真正的问题是:如果他真的找到出口,跑出去之后又能怎样?
他深知自己无法带着流漓和丞帛一起离开,他们未必愿意冒险,而他也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枢外的世界究竟是荒无人烟的废土,还是如同传言中那样充满无法生存的怪物?游稚叹了口气,正想着这些,冷不防地被一只手猛然捂住了嘴。
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全身炸毛般绷紧,几乎要下意识挣扎出声。可当他看清来人时,动作硬生生停住——是程澍。
程澍微微侧头,示意他噤声,同时调整了角度,手掌稳稳地遮住游稚的嘴,而另一只手却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做出隐蔽姿态。下一秒,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两个哨兵正在巡逻,步伐缓慢但坚定。
游稚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震荡。直到哨兵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才稍微放松,朝程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程澍这才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程澍轻笑,语气似乎带着几分揶揄,“昨天没来得及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游稚微微皱眉,掩去心头的不安,语气尽量随意:“逛逛,你呢?”
程澍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片刻后才道:“我也逛逛。”顿了顿,他似是随口一问,“你是今年要进拍卖会的那批人吧?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游稚心下一沉,但表面仍旧强作镇定:“嗯,我也没见过你。”
程澍笑了笑,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缓缓道:“这条通道,你知道尽头是什么吗?”
“你知道?”游稚反问。
程澍挑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传言说,它通向枢外的世界,尽头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游稚的心猛地一跳。他一直在怀疑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可程澍这番话却似乎透露着某种隐含的信息。
“听说大海以前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蔚蓝。”游稚望着程澍的眼睛,声音低了几分,“海浪打起来,就像云朵一样翻涌,里面有无数生物,生态自成一体。可惜,这只是过去的传说。”
程澍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看了他一眼,缓缓笑了笑:“也许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游稚受不了这份微妙的安静,便道:“再往前走走?万一遇上哨兵,至少还能有个照应。”
程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好啊。”
两人肩并肩继续前行,步伐放得极轻,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游稚每经过一个分岔路口,便用随身带来的铅笔在墙角做下微不可察的标记,以防止走回头路。如果发现是死路,他就用橡皮擦掉。
夜色越深,通道越发显得幽暗深邃,仿佛没有尽头。游稚已经走得脚底发酸,却依旧没有发现出口的迹象。等到夜深,他们只能选择折返。
“又是白忙活一场。”游稚叹了口气,“这地方根本就像个迷宫。”
程澍倒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语调轻缓:“急什么?有的是时间。”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再多说话。等到快要接近居住区时,程澍忽然似是随口道:“不过有件事,你该注意一下。”
游稚转头看向他:“什么?”
“你的吻技。”程澍挑眉,嘴角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还是那么糟糕。”
游稚的思绪猛地一滞,随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差点气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程澍怔了怔,小声说了句“我为什么要说还是”,接着便强装镇定地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表情:“随口一说。”
游稚瞪着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别是把我当成你以前相好的吧?”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程澍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