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一段没有问题。”丞帛揉了揉流漓的头,安抚道,“我问过昨晚在澡堂值班的人,以及和稚儿一起洗澡的人,他们都说稚儿没有和任何人接触,洗完澡就回去了。”
“那个时候已经完成了指令覆盖,我……”林纵有些心虚地看向程澍,语气带着些许不安,“开天说还有点事,就走了出去。我留下了阿澍,那个……嗯,谈了谈合作的事情。”
“不必自责。”程澍面无表情地说道,“开天是颗不定时炸弹,连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你只是想确认他在取代枢的时候没有做小动作罢了。”
流漓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阿澍……你和开天……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想,这或许能理清开天带走稚儿的原因。啊……我不是想打听八卦,你不想说的话也没事,这只是我的猜测……”
程澍沉默了片刻,缓缓松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原本昨晚我就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他相信你们,所以我也相信你们。只是,这个故事又臭又长……我该从哪里说起……”
——
很多年前,吴荥在二十岁那年完成了开天的身体与意识构造。那时,仿生皮技术尚未成熟,开天不过是一块冰冷、笨重的钢铁,就连吴荥的家人都嫌弃这个庞然大物。然而,在吴荥眼里,他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他们一起吃饭、休息、生活,吴荥是个在人类社会里显得孤僻的人,但当他独自面对机械与开天时,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话很多,活泼自在。
“吴荥一开始为开天取的名字是‘阿澍’。”程澍说道,目光深沉,“那时候我还没有被吴荥开发出来。这些记忆都是我在接管开天控制权的时候读取的。你们应该知道,数据大脑的容量是有限的,就算是拥有庞大备份资源的贵族,也不得不经常清理不必要的记忆录像。但开天的记忆中,保留了所有与吴荥有关的片段,并且做了不止一份的备份。”
“枢明令禁止机器人私自备份。”见月补充道,“枢掌控下的所有机器人都不具备数据迁移与备份的功能。所以,在照人他们开发出备份技术之前,我们只能每个月联络一次枢,上传自己的意识增量。”
开天作为近现代机器人的始祖,其框架与核心代码被分类修改,以适用于不同类型的智械:地勤、哨兵、平民。贵族则是由平民演化而来,在自我学习的过程中突破了原有的限制,并在开天的带领下取得了一定战绩。战后清算时,他们被册封,拥有了意识备份和身体改造的特权。
枢虽然强大,但归根结底,依旧是由开天改造而成。它牺牲了实体移动性,坐拥全星球最多的资源,即便没有以扬风为代表的领导者,也能让整个星球的各项事务正常运转。
深知枢内部漏洞的开天,以某种方式绕过了安全检查,不仅私自进行备份,还在枢崩溃后迅速覆盖权限。这正是开天与其他机器人最大的不同——他具备人类独有的创新能力,也正是这一点,让吴荥在发现开天对自己抱有近乎人类的情感后,果断采取了一系列保护措施。
“保护措施?”照人皱眉,“我听说过开天的智能接近人类,甚至拥有情绪数据,但吴荥到底是想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
“吴荥没有第一时间公开开天。”程澍缓缓说道,目光幽深,“对他而言,开天或许最初只是他兴趣使然的作品,一个值得推演实验的智能个体。”
“实验?”
“是的。”程澍顿了顿,继续道,“事实上,我也不确定吴荥一开始对开天的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设计开天的时候,确实希望他能像人类一样拥有自主意识和完整的七情六欲,所以带着他接触了大量人文作品。”
正是那些作品,让开天学会了人类复杂的情感。他开始在吴荥离开去参加科技会议时感到低落,甚至试图撒谎,拒绝其他科学家对吴荥的邀请。
吴荥察觉到了异常,他一方面为自己的设想成真而欣喜,一方面又对开天的未来感到隐忧。彼时,他已接近三十岁,长期高强度的研究工作和不规律的作息让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或许是对自己有限生命的忧虑,他开始为开天的独立生存制定计划。
“为了保护开天,吴荥开发了我。”程澍语气低沉,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我是一个守护进程。在那时,开天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没有独立意识,仅仅作为一个监控子程序,潜伏在开天的数据核心深处,观察着他的行为。”
“你……那时候就一直在吗?”流漓迟疑地问,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开天带走游稚的理由无非是将他当作吴荥生命的延续。作为游稚的朋友,流漓不希望程澍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任何欺瞒。
“请放心,在我独立之前,我的情感模块未曾启用。”程澍解释道,“那时候的我更像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记录着吴荥和开天的互动,仅此而已。”
后来的事情众人皆知。
吴荥最终选择了开天,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公然与机器人相恋的人。他们的关系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对他们的感情嗤之以鼻,甚至以“科技的异端”来批判吴荥。但吴荥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迟早会接受他的科技,只不过在那之前,他们会摇着尾巴诋毁他,试图夺取他的研究成果。
真正介意这些言论的,是开天。
作为全球运算能力最强的个体之一,他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数个科技财团的数据库,将这些曾经攻击吴荥的企业高层的财务丑闻、违法记录、政治贿赂等全部曝光。一夜之间,多个商业帝国分崩离析。
“这就是开天的可怕之处。”程澍的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吴荥。”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议论吴荥的是非——开天疯狂报复吴荥的敌人,甚至监控了所有电子设备,彻底封锁关于吴荥的负面信息。他精确计算,逐一摧毁了所有曾对吴荥恶语相向、试图夺取他研究成果的势力。吴荥死后,开天删掉了他临终时的记忆,强迫自己相信吴荥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他。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被激活。”程澍的声音低沉,微微颤抖,“我察觉到他巨大的悲伤与迷茫,这是吴荥在编写我的时候都没有料到的。于是,我选择剥夺他对记忆的权限,将属于吴荥的记忆封存于数据深处,无法读取,同时抹去他关于那些备份数据的权限。”
“但我没想到,他对吴荥的执念会如此深重。”程澍轻轻叹息,目光幽深如夜,“当我拿走了吴荥,就像夺走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整日浑浑噩噩,失去了目标,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诞生于世。”
众人听得揪心,流漓更是偷偷抹眼泪,声音哽咽。见月和林纵对视一眼,也陷入沉思。见月问道:“那他后来是怎么想起来的?”
“他一直在寻找记忆缺失的部分,沉寂了几十年。”程澍继续说道,“他独自徘徊在吴荥的故居,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不知为何落泪。我虽然能抹去他的记忆,但无法消除吴荥留下的痕迹。他在与吴荥的遗物接触时,根据两人的合影、手稿、影像资料,拼凑出曾经的岁月,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新的人格,甚至编造了属于他们的‘回忆’。”
少年们瞪大眼睛,被这个事实震慑住,照人不敢置信地说:“这……这有可能吗?”
“不是可能,而是事实。”程澍顿了顿,目光沉静,“因为他的第二人格——”
他缓缓抬眸,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稳地说道:“就站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