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拨转马首径取左道,小道崎岖不平,斑驳日影自古柏枝桠间漏下,苔藓潮气裹挟腐叶腥气扑面。
清莲握紧缰辔紧随,“此路过于偏僻,郡主莫要再往里去了。”
怀钰突然勒住缰辔,眸光凝在前方林隙间漏出的大片天光,清莲方欲劝谏,怀钰却已翻身下马。
清莲急道:“郡主,太危险了。”
连忙解下腰间的佩剑,提气纵身追去。
芦苇碧涛无垠,穿过这片芦苇荡,便能抵达安仁营帐附近。
此处离的虽远些,总比走官道险波小。
徐风过处苇叶簌簌,弥漫着芦苇清香,怀钰只觉胸臆浊气尽涤,她已许久未曾感受过这般自由舒畅的气息。
迈步踏入芦苇荡,参差苇秆高过怀钰颅顶,密密麻麻地可将人身影完全遮掩,日影透过苇叶缝隙,道道斑驳的光影倾洒于怀钰。
怀钰垂首敛裾,纤指拨开葳蕤苇叶,苇叶垂露沾襟,怀钰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苇根,履点着潮湿泥径,以防被绊倒。
不时有白羽从苇叶下飞起,扑棱棱地飞向远方,怀钰望着那白羽的身影,心中竟是生出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似那白羽一般,肩无负担,双翼翻飞,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在景明天地之间。
清莲拨开苇叶,顺着泥泞艰难往前走,声音从怀钰身后传来,“郡主,小心摔着,你慢些走。”
怀钰奔跑疾驰其间,苇叶横斜倏忽掠过双颊,留下细长浅浅的薄红痕迹,怀钰呼吸渐渐急促,额间冷汗顺着额侧滑落,滴于身前苇叶上。
踉跄间扶住半截苇秆,怀钰忽觉胸中气海翻涌,咬牙忍耐,怎的偏生此时,髀骨旧伤痛意直窜心脉。
明明她回南夏这些时日,每日皆有好生服药,万斛香亦日日燃于寝居内。
清莲见状忙趋步上前,“郡主,可是身子违和?”伸手方要搀扶。
怀钰避开她的手,弯腰迤逦而行,双手轻轻拨开身前层层苇叶,越往里走,苇叶上的露珠愈多,浸透怀钰衣袖,鬓边垂落的青丝凝着点点珠光。
步行出去约需半个时辰,于怀钰而言算不得什么。
清莲担忧,“郡主,殿下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回去罢。”
不远处的芦苇后青衫隐现,几道身影悄然闪过藏身于苇叶后,行动悄无声息,透过芦苇缝隙,眸光紧紧钉着怀钰的身影。
暗哨挡着苇叶的指节骤然收紧,唇畔掠过得逞笑意,“果真是淑妃!”
低声吩咐身后随行的其中一名探子:“你速速去回禀陛下,淑妃娘娘所在之处。”
宋辑宁暂居的客栈,离此处一箭之地。
宋辑宁此刻身着青墨锦袍,腰间束着墨色躞蹀带,面容清俊,眉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多时,他便接到那名探子的禀报,眸色顿时清明似春冰初融,唇边噙着难得的笑意,“好。”
迅速启程,宋辑宁率众疾驰往芦苇荡而去。
前行的探子先一步紧跟怀钰,身手敏捷,穿梭于芦苇丛中,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怀钰走得愈急,忽然攥住清莲手腕,“清莲,你听这风声里,总觉着夹杂着些脚步声响。”
可二人回身一看,除却苇叶与其间白羽扑棱,旁的都没有。
清莲抽出佩剑挡于怀钰身前,轻声道:“情况不明,郡主不然还是回去罢?”
怀钰陡然止步,青丝间细汗涔涔,“方才分明觉着,有双眼睛在暗处灼着。”
见怀钰唇无血色,清莲慌忙自锦袋中取出瓷瓶,倒出药丸轻托其颈助服,双眸小心翼翼地暗察周遭动静。
怀钰往芦苇荡深处走仍是觉着身后有人,回身看数次,甚至举箭射出数支,依旧未见人出现,以为是自己多疑。
为缓解内心慌乱,忆起昔日歌谣,怀钰轻声吟哦:“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尾音裹着凉风散入苇丛。
话音未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袭来,怀钰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清莲抽剑而出,剑芒横斜,低声说道:“郡主小心。”
“噤声。”怀钰保持着镇定,手按在清莲腕上便将她往下拉蹲,“先躲起来。”
苇叶惊风起,宋辑宁的几名亲卫已然上前堵住怀钰退路,宁瀚抬手掷脱手镖直取清莲心前,怀钰取弓下意识去挡,堪堪挡住,脱手镖擦过清莲肩头。
血色霎时浸透清莲肩头衣襟,但闻清莲凄声。
来人脱手镖准狠,更甚唐羡好这等从小便习用脱手镖之人,杀招举重若轻,绝非等闲之辈。
青丝凌乱黏在颈侧,怀钰反手掣箭转身,箭尖正对隐约身影,青墨衣袖拂开苇叶,怀钰瞳孔骤缩。
宋辑宁唇畔噙着浅淡笑意,双眸直视她,直教她脊骨生凉,恰似猎户看到猎物时的模样。
一张缓缓收拢的网,笼住惊惶欲逃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