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的身子本就虚弱,如此折腾了一番,哭喊到力竭,不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了。他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就算此刻回去,也见不到母亲、哥哥和妹妹了。
家逢剧变,家人惨死,离城心想,自己苟活人世又有何意义,暗中有了轻生的打算。但他决不能死在恩人的家中,只能另寻一处地方了结。然而,眼下父亲还尚在押解回京的途中,没到最后一刻,说不定还有希望。他连忙请求陈重帮忙打探父亲的消息,看他几时到京,是否还有回天之力。
陈重十分热心,不顾来回六十里路的奔波,每隔三日便去一趟景阳城打探消息,结果却带回了各种镇北将军的传闻。京都的人们一会儿传言将军出了北关,投敌巽国;一会儿传言他死在了押解途中,被抛尸荒野;一会儿传言镇北将军叛国是冤案,乃是奸佞陷害,翻案在即;一会儿又传言铁证如山,此外还有拥兵自重、欺君罔上、滥杀无辜等数项重罪;甚至还有传言,说镇北将军跟着一个敌国公主跑了,全然不顾远在京都的亲族性命,也不知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陈重还打听到,官府的人以为离城死在了荒野。京都人人都在传忠义侯府的二公子跑进了黑雾林,被野兽给吃了,尸骨无存。
陈五叔仍是不放心,让石头娘做了身农家的衣赏给离城穿上。他担心有追兵前来搜查,若是如此,也好谎称他是自家孩子而逃过一劫。
离城心中坚信父亲绝不会叛国,其中必有隐情。他一会儿将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望他明察秋毫,洗刷父亲的不白之冤;一会又寄希望于父亲的几位好友,想着成王赵正、虞国公梁沛、征西将军郭怀逊不是皇族便是亲贵,必会苦求皇上赦免父亲;外曾祖父何太师离朝多年,但家门荣耀尚在,定会想到办法救父亲。
他想过要回京看看,但也知晓自己如今是朝廷软犯,罪臣之子,若是被抓住,性命不保不说,还会连累恩人风五叔和陈重一家。他想起哥哥送他离开京都的那一晚,众人极力护他逃命的情景,他若是任性妄为,就真的对不起哥哥和保护他的人了。
陈五叔见离城年纪虽小,却知悉利害关系,暂且放下心来,只顾每日煮药,为他调理身子,补充失去的元气。
过了半月有余,陈重带回消息说,聂将军已押回京问斩,二日前行了刑,一起处斩的还有聂将军的直系亲属,包括叔伯弟兄在内的亲眷,一共三十五人。聂家满门抄斩,本要诛灭三族,只是何太师为三朝元老,何家因而幸免于难。
陈重又道:“阿离公子,你不必太过难过,你哥哥还活着,他被抓住后,一直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这次问斩的人中没有他。听说是何太师和朝中的几位大臣以死相保,他被发配到北关冲军去了。还有,何太师一家如今已离开了京都,回徐州老家了。”
离城听闻噩耗,伤心欲绝,没想到父亲一回京便即刻问斩,连一丝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连叔公和伯父一家都未能幸免于难。叔公安太伯爵共有三子一女,早已开府别居,皆在朝为官。伯父聂忧天一生未做过一官半职,是个品诗作画的文人雅士;堂哥聂峥是父亲的副将,十五岁便上了战场;堂弟聂嵘比他还要小一岁,尚在私塾读书。聂姓一族三十多口人全部殒命,何其无辜!皇帝好狠的心肠!
好在外曾祖父一家得已保全,哥哥暂且平安,这是离城如今唯一的安慰,也是活着的希望。他跪在地上,向景阳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又大哭了一场,算是祭奠了父母、妹妹和族人,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会查明真相,绝不令他们枉死。
石头娘道:“阿离也是可怜,如今无依无靠,便留在咱们家吧,跟石头作个伴儿,咱家有一口吃的,便有这孩子一口吃的。”
“家里多张嘴吃饭,自是不愁,只是咱是猎户,就怕委屈了这世家的公子。”
“你这个胆小怕事的汉子,我看你就是担心这孩子留下来连累你,是不是?”石头娘啐了一口,一把拉过离城,抱在怀里哭道,“我一个山野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这孩子身世可怜,这么小便没了父母家人,他既然来了我家,我便不能不管他。”
“你这个不讲道理的婆娘,我陈重虽是山野村夫,却也不是你说的这种人。阿离若是愿意留下来,我肯定管他吃饱穿暖,将他抚养长大。”
风五叔想了想,说道:“罢了,还是我带阿离走吧。这里虽偏僻,但离京都不过三十里,万一被人发现,总归对大家无益。况且,阿离若是留在这里,日日思念家人,也是苦了这孩子,不如跟我回凤翎山,也算是远离红尘,斩断了这苦恼。”他又问离城,“你愿随五叔回凤翎山吗?”
离城想到自己今后无依无靠,有人收留已是万幸,况且凤翎山在北方,哥哥又发配到了北关,若是日后去找他,路途也近些。他发誓,有一天要为父亲洗清冤屈,为家人报仇雪恨。打定了主意之后,他点了点头,道:“阿离愿意。”
“如此便好。”既已说定,大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风五叔道,“待我解决了石头的事,咱们便启程回凤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