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来到刘员外的亲戚家，见那孩子还在门口玩泥巴，脸上是呆滞的神情，见到陌生人，头也不抬一下。

风五叔有些担忧刘员外再次发难，不想那员外这次倒是十分客气，对着两人作了一个揖，接着便老泪纵横地道：“说来都怪我自己，是我自作自受。”随后，他便说起了往事。

刘家世代从商，到了刘员外这一代，苦营半生，拥有商铺数十间，挣得良田千亩，也算是富甲一方。他的膝下有三个女儿，都嫁得富绅名士，光耀门楣，唯一的苦恼便是无子继承家业。没想到刘员外老来得子，五十岁时，夫人诞下一子，全家上下自是欢欣喜悦。只可惜这个孩子先天不足，从小便病痛不断，见过的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有一日，京都的朋友引荐了一位道人，说或有办法治好他儿子的病。那道人一见面，张口便要一千两银子。刘员外将信将疑，由于是熟人推荐，又见那道人信誓旦旦，便先付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定金。那道人见过孩子之后，说世间只有‘借命术’能救这孩子，便是在方圆二十里之内找到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用他的命换公子的命。

刘员外听后吓了一大跳，借命之术，闻所未闻，想之便是损阴败德的邪术，哪敢轻易偿试。可员外夫人却着了魔般深疑不信，苦苦哀求丈夫救救孩子。他经不住夫人的哀求，考虑再三，也为了陈家后继有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于是，那道人便独自出门，说是去寻借命之人，成败在此一举。

刘员外的内心万分纠结，希望那道人能找到借命之人救下自己的孩子，又希望他找不到，让事情就这样过去。

半个月之后，那道人回来了，喜称找到了借命之人，当夜便开坛作法。刘员外原本对借命之术将信将疑，不想就在当晚，原本卧病在床的孩子竟能起身了，没过几日便能下床走动。夫妻俩喜不自胜，又给了那道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劳。那道人收了银子，教给夫妻两十六字咒语，要他们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念上百遍，念满四十九次为止，这才离去。

既然是借来的命，想必别处有一家人正为此忧心苦痛，刘员外心中自是愧疚不已，但想着自家孩子能健康长大，继承家业，也就狠下心来。员外夫人更是爱子心彻，哪里顾得别家的孩儿，总不忘每隔四十九日便念上一次咒语，就这样念了两年。

说来也神奇，儿子的病莫明奇妙地好了，身体也越来越强健，只是不知为何不爱说话了，眼中也没了神彩。夫妻两最初也没在意，以为是年岁渐长的原故。陈员经常外出做生意，一去便是一两个月，一次回家后发现孩子说话行事似在倒退，宛如三岁稚童。他觉得不妥，想让夫人停止念咒，看看情况再说。夫人如何能听，一心想保孩儿健康长大，更尊那道人为仙人，哪敢停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原本聪明伶俐的孩子竟变得痴痴呆呆，如同痴儿一般。就在这时，京都的几大豪门出了变故，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陈家原本是做官宦人家生意的，跟这几家有些金钱往来，难免被波及，只好关了铺子、卖了田地，贿赂了官员，这才躲过了这场祸事。

“生意没了，铺子、田地都没了，全家只能守着家产过活。”员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着，将这痴儿养大，养他一生也就罢了。可就在一个月前，这痴儿在厢房中玩火，点燃了房子。陈家几代人的家业啊，就这样付之一炬。我的夫人中风倒地，如今瘫痪在床，大夫说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唉，回想起来，都是那借命之术害的，若不是那妖道引诱，我们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你的孩儿是孩儿，别人的孩儿就非亲生吗？”陈五叔怒道，“那妖道引诱不假，但你夫妻二人自私自利，罔顾他人性命也是真，行如此损阴败德之事，怎能不遭此难。”

“唉，我既信了那邪术，损了阴德，也遭了报应，但事已至此，多说无宜，如今只想保住一家大小的性命苟活人世，更不想累及已出嫁的三个女儿。老夫屈居在此，也是为了保全她们不受此事牵连。”员外站起身来，向离城作了一个揖，愧疚地道，“小兄弟，原是老夫对不住你，若是可以，老夫愿舍了性命还给你。”

离城心中有些同情这员外，但想到石头性命遭损，何其无辜，便道：“你以为借命如借钱，还能还来还去？你借了我的命，遭了报应，我若再取你的命，岂不是我也要遭报应，最后还不是两败俱伤。事有因果，你如今也偿了恶果，日后好生看顾妻儿，莫再作孽便是。”

刘员外摸了一把眼泪，连连称是。

风五叔没想到离城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还能举一反三，将道理讲得如此通透，心中十分欢喜。他又问刘员外：“你可还记得那道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那道人四十岁左右，仙风道骨，十分气派，说是从西南那边来的，叫无虚道人。”

风五叔道：“你再仔细想想，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物件，衣作或刀剑配饰有什么特别之处？”

刘员外想了想，道：“那道人没配刀剑，也无浮尘，一身青衣。我隐约记得他的内衫袖口上绣了一只金蚕，倒是挺特别。”

“金蚕？”风五叔喃喃自语。

“道长，你可知那道人是何来历？”

风五叔摇了摇头，又问：“你可还在念那借命咒语？”

刘员外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夫人重瘫，无法再开口，老夫见我儿如今已如痴儿，如何再敢念咒害人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