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女子跪在此处,向吾祈求,愿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她愿望强烈,意念深厚,将吾从深眠中唤醒,其念动吾心神。吾见凡人有此念力,便遂她心愿,捕她神魂入吾所造之境。”
狐妖的声音像一阵风,吹到门口又弹了回来,在庙中回荡,像是有千百个声音在述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又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离城忍不住问:“幻境里的房子和人,都是是你造出来的吗?”
“吾筑其境,剪一纸人,缚吾一丝灵力,幻化成那女子心上之人,与之成亲。吾助她完成心愿,她助吾体察人之情智,助吾修行。”
离城惊道:“我在幻境里见到的薜科是个纸人?”
“她意念再强,不过是情之所致、欲之所驱、痴之所迷、念之所为,人性种种,不离此道。吾为书生,草人为书生,谁为书生,对她而言,皆无所谓,凡人自持之情爱,虚伪飘渺,不如蝼蚁。她与吾所历之万千凡缘一般无二,令吾失望。 ”
风五叔放下剑,呵道:“天有天道,人间自有人间的道法,各人自有各自的缘法。你既已修成大道,又何苦为难世人,奚落嘲笑我等凡夫俗子,熟不知,藐视轻狂亦是嗔痴。妖孽,妄成仙,你还早着呢。”
“贪嗔痴慢疑,乃是凡人之心。”狐妖的身体变得若有似无,形态优美,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如同仙人下凡,“汝有何愿,要吾实现?”
“我要你破了幻象,让杜如烟魂魄归来。”
离城见风五叔心志如此坚定,心中拜服。
“吾随意捏之泡影,瞬间湮灭,女子之神魂也会随之消亡,这岂非善果?何苦让她回归尘世,又堕轮回,再受苦楚。 ”
“是苦是忧皆是世人的造化,你擅改人命,岂非违背天道。”
“凡人怎知天道为何。”声音飘渺梦幻,有如天籁,“吾若不肯,尔待如何?”
风五叔举起剑,呵道:“我玄门弟子的使命便是斩妖除魔。”
“可笑凡人,尔等先祖窥吾辈修炼,方悟得天道玄机而稍有所得,尔等却视吾辈为敌,世代斩杀戕害。”狐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像一束微光,似要消散,“凭汝小小法力,岂能伤吾?”
突然之间,那狐妖变成了一道强光,猛然炸裂,整个庙变得透亮耀眼。风五叔与离城感觉身体被强光刺穿,眼前一黑,遁入虚无。
二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上山不远处的凉亭里,见日头顶盛,已是正午时分。
风五叔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地上的沐云剑,问道:“阿离,你还好吗?”
离城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五叔,我们还活着吗? ”
“应该……”风五叔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道,“还活着吧。”
“这该不会又是狐妖的幻境吧?”
风五叔也难以确认,于是手竖眉心,念起了“归元咒”,见没有反应,又念了一个消除迷障的“破影咒”,依旧没有反应,这才安心下来,说道:“想必是那狐妖将咱们送下山了。”
离城捂着胸口,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五叔,怪了,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二人爬起来,坐到凉亭的石凳上。
风五叔为离城诊了脉,惊道:“你如今脉象强健,气海翻涌,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那狐妖用法力修补了你受损的神魂,又为你补了精元。”
“啊,那我岂非因祸得福了?”
“万般皆是缘法。”风五叔捏了捏胡子,道,“或许那狐妖感知你进过幻境,便修复了你的神魂,顺带恢复了你的精元。此妖法力之高,真是闻所未闻。”
离城站起来崩了几下,感觉心不跳、气不喘,比以前在府中的时候还有劲,不免感激起狐妖来。
“五叔,咱们要不要再回庙里,去求他放过如烟姐姐。”
风五叔摇了摇头,叹道:“此妖法力高深莫测,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却不知何故未达圆满,因而寄居庙中修炼。”
“那狐妖没有杀我们,还治好了我的病,应该是个好妖吧?”
风五叔摇了摇头,道:“我问你,若是你放过两只蚂蚁,是否便是个好人?”
“自然不是。”
“我们对那狐妖而言,便若蝼蚁,杀与不杀,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他修成正道,法力无边,早泯兽性,又洞悉世情,超越人伦。”风五叔抬头望着空中的太阳,轻轻地闭起了眼,“我们与之差别,犹如烛火与之骄阳,滴水与之大海。”
“走吧!”他长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两人跟着弯弯曲曲的石阶小道往下走,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以及冬日的艳阳,心中泛起了一阵空虚,犹如大梦初醒。两人都感觉恍惚且落寞,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神奇又强大的力量,感到人之卑微渺小,犹如尘埃,心中生起一阵幻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