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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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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名为相里乾,是唐城众多世子中排行第三的那一位。他的母亲姓楚,父亲是当时的“王”。

从小他便与其他继承了“相里”这一姓氏的世子一样,被周围人寄予厚望。从最基本的六艺到平时的人情世故,再到各类政事国事,他们从幼时便逐一学起,纵使一知半解也必须生吞活剥地将知识统统塞下,否则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说起来乾也算聪慧的一个,年纪虽小但早早地看清一些事理。对于平日学习的这些事务他不算排斥,但也谈不上喜欢。旁人让他学什么,他便学;让他看什么,他便看。久而久之也就半是刻意地保持个“中庸”的地位,既不惹人注目也不容易被利用。

母亲常常鼓励他,说他与别人不同,身上负着唐城的未来。可非要说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只是他从小就认识一个来自鬼族的女孩归旌,虽然通常也只有她主动来找他玩的份。据她声称,来找他玩就纯属是“看上他了”。女孩的心思也难猜,她总是神出鬼没的,一会儿来一会儿走——不过这样也足够了。他只是身处在着深宫之中,有时需要有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能来陪他说说话、解解闷而已。

总之,他似乎自幼便没有在外展现出什么所谓的远大的志向与野心,也没有天大的不满,只是维持着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盼着能与母亲一同在这宫中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晨起,请安,读书,进膳;静心,习武,进膳;习政,就寝。

然后再是次日的晨起,请安,读书,进膳……

除了偶尔的大小节庆,日日都相同到无趣,但注定不凡之人,大概总要被安排个转折。

某日下午乾独自在院落里练习弓箭。作为未成年的世子他还不被允许用枪,但他弓箭的准度一向出类拔萃的好,几乎每一箭都能稳定正中靶心。所以偶尔他也会将射箭作为一种能正大光明消遣的手段。

他喜欢射箭,只要拉弓,瞄准,三点一线,便能正中靶心,直截了当,不会出错。

不多时身侧的箭筒又空了。他走过去把箭从靶子上拔下。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射下来,投射出宫墙边一棵大桂花树的影子。

乾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影子的形状,突然快速拉弓搭箭抬头。

巨大的桂花树中间坐了一个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俊朗少年,一只手搭在树枝上,满不在乎地望了望他手中的弓箭。

“嘿朋友,帮个忙,”黑发的少年低头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上的一叠纸,笑得恣肆无忌,“要去王城该怎么走?”

“……”他没有回答,谨慎地眯起眼。对方的动作很放松,似乎不是被派来刺杀他的人,

“你是谁?”

“我是来改变唐城的人。”少年笑得更加放肆,让他不禁皱起眉。那人从树上灵活地攀了几步再轻盈跃下,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上下打量几下他的衣衫,抬抬下巴,“你呢?”

“…不重要。借居在这里的人而已。”他回复,暂时放下手中的弓箭。

“喔,”少年笑起来,朝他又挥了一下手里的纸就转身跑向入殿的宫门,回头简短地道别,

“那么回见,朋友!”

——那一年他十二岁。

再次见到那个少年已是一年后冬季节日的集市上。节庆期间世子们拥有可以整天自由活动的时间。难得能出来玩玩总归心情还是不错。他在摊前买了一串糖葫芦,抬头付账时一眼就认出来摊贩后坐着的人。

“哎呀,是你。”少年也认出了他,笑起来,他的脸被寒冷冻得有些发红,“又见面了,朋友。”

“你好。”他点头回应,拿回自己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相当满足。

少年喊了旁边的人帮他看摊,自己则松松地站起来朝他招呼。

“上次有些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少年很自来熟地跟着他往街另一边走,“叫我沧就好,沧海的沧。”

“……嗯。”他走到人少一些的街角慢慢停下来,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乾。乾坤的乾。”

“你叫乾?”沧站到他面前挑挑眉笑起来,说出的话语被寒冷汇成白汽,“好名字,很霸气。”

“…谢谢。”他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你现在还住在宫里吗?”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是啊。”乾回答,暗自又叹了一口气,“…你呢?”

“我嘛…就随便住住。哪里能待几天就算几天。”沧看起来并不在乎地耸肩,“哎,你那里还缺侍卫什么的吗?我以前习过武,也许能帮上忙。”

乾的注意力终于从糖葫芦上下来。他略略打量了一下对方,才发现沧的穿着很朴素,旧的棉衣上用同色的布料打了不大明显的补丁。

“你上次…是来做什么的?”他开口询问。

“啊……那个啊。”沧居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吧,我是来给王看我的谏言的。”

“谏言?”

“说来也挺惭愧…你知道唐城一年一度的考试吧?当时我把政见都写进去了,但果然分数很低。我不死心,就没去学校报到,一个人从家乡跑到这里来想给王看。”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挺幼稚的……”沧半是自嘲地笑着,抬起头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白汽,“这一年我一直在都城独自谋生,看到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如果那时候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

“…不会。”乾摇头,忽然伸出一只空着的手,“你的文章还在么?能否让我看看。”

沧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从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一叠折的平平整整的纸递过去。乾展开纸,大致略读一番。

很激进的策略。但不得不说,其中的很多想法竟都与他的不谋而合。

他抬头看向少年的脸。他的神情已经没有初遇时的那么张扬,可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在冬夜里映出四周店铺的灯光。

“……社会达尔文主义?”几天后的傍晚,他坐在世子府的书斋内,长桌上摆了些淡酒和茶,桌对面坐着沧。他在桌上展开纸逐句询问。

“对,但只是一部分,或者说,一个进程。”沧点头笑道,“丛林法则并不适用现代文明,但需要更激进的手段才能让社会快速运转到下一阶段。现在的唐城其实并不安宁,甚至有下滑的趋势,这一点其实你也发现了吧?”

“……”乾沉默。其实他早觉唐城上层的日益腐败,只是一方面他不愿出头,一方面他自己便身在其中。

“但那意味着过程中会有很多弱者被淘汰。”

“对。”沧点头,仰头喝了口酒,“所以社会福利和教育事业也很重要,但其实走这条道路也只是我的设想之一……”

他们一直与对方谈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等再发觉时已是半夜。月亮模糊地升起来,外面忽然下起雪来。

乾忽而有些感慨地站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到院落里。薄薄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停在他的头发和衣服上。

“说起来,乾。”沧跟在他身后也走出来,半是开玩笑地道,“你真是‘借居’在这里?”

“不……叫我润坤就好。”他摇头,伸手接住一片雪,看着它在浓稠的夜色里慢慢融化在眼前化为虚无,“…我是世子。不过也没什么即位的机会就是了,我有两个比我年纪更大的哥哥。”

“难怪……”沧不知为何并没有多么惊讶,反而愉快地笑起来,“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出一番事业?”

“……”他回头欲言又止,“…锋芒外显是很危险的。”

“那又如何?”沧笑他,脸色因为酒意而透着些薄红,语调却很清晰,“有的鸟儿生来注定就是要飞翔的。不仅不怕子弹,还要远远地飞得最高,飞在最前面。”

“明王当年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挽救了颓势的精灵国,成了一段传奇。”

“我要只用他一半的时间,让唐城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更强大。”

此后沧便正式申请作为他的贴身侍卫留下。母亲也乐于见到他能有个年龄相似的人陪伴左右,没多询问便同意了。至于归旌,一开始似乎还不太乐意接纳沧这个新朋友,但后来也逐步熟识起来。

他们常常一同谈论政事,有时也吟诗作对,共赏风景,或是和归旌一同打闹。日子过得很快,也看似无忧无虑。但乾能察觉,沧总归没放下他原本的志向,只是在等候一个看不见的时机。

五年后,这个时机终究还是来了。

太子因一场本应是既定胜利的战事意外离世,王又已病危,二皇子临时被委以重任,举朝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润坤。”收到消息沧第一时间找到他,揽着他的肩语气激动,“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你懂我意思吗?”

“我明白。”他点头,扶着桌沿的手微微颤抖,“但二皇子那边……”

“我来解决。”沧隐秘地朝他眨眨眼。

沧说到做到。仅过了两日二皇子就因不明原因卧床不起,又过三日后竟直接暴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权臣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以至于本来对于二皇子的猜忌都不得不转化为手忙脚乱的谋划——平时存在感极低的第三位世子,如今竟成了继承人。

“最近处处小心。”沧提醒他,“特别是饮食。吃之前都先拿给下人尝一遍。”

“明白。”乾点头。每日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重担忽然实实在在地落在他身上,他貌似从未活得如此紧张过。

十日后王因病离世,相里乾顺利即位。

即位过程的一切都按照沧的计划圆满完成。当晚,他在书房里独自酌酒。

“相里乾!”这种时候归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又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他们虽然一起长大又熟悉彼此,但他始终认为很多政治上的事与鬼族的她并不相干。但也正是因为不相干,所以这些事他不能同归旌说,只能和沧讲。

“我没想到会要这么早告诉你,但按照规矩我会把身份告知唐城每一任继位的王——”归旌的性格向来很直来直往,可不知为何此刻看起来有些郁闷,“听好了,我是鬼族的统治者,也就是你们俗称的鬼公主。”

“你是什么?!”他的手一抖,酒瓶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是鬼公主。”归旌面不改色地又说了一遍,“这么惊讶干什么,我只是来照例通知你一下,方便你到时候鬼节组织祭祀。一码归一码,你政治内部上的事我也不会帮你,得你自己解决。”

“……”他突然有些沮丧地跌坐在地上。沧听见了酒瓶的响动冲进来,在看见是归旌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扶着他起来。

“怎么回事?”沧问。

“没什么……”他无力地摇头。并不是因为归旌说不帮他而失望——他知道她的性子。

他只是忽然明白…原来跟不上步调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归旌来去匆匆地走了,只剩下他与沧两人。他把归旌的身份告诉对方,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高兴一点啊,润坤。”沧鼓励他,“今天可是你继位的第一日。”

“你确定吗?”他询问沧。按照计划,后者很快会被他提拔到重要位置与他共理政事,“我还是担心……”

“别担心。说实话,初见你时还觉得你真的和看起来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呢。”沧拍拍他的肩,缓和气氛地调侃他,“没想到你其实还是蛮有理想的嘛。”

“我当然爱着我的国家!”他唰地站起来,“只是……”

他可以是一个好世子,却无法做一个好的王。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称王的料。他也知道沧对此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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