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过来许愿吧?”他站在木制的赛钱箱前,兴高采烈地在衣服口袋里又摸又掏,总算让他翻出几枚硬币来,“正好有五円!”他叫道,几个形状不一的硬币里露出两枚暗黄的5日元,太宰很是得意地将其中一枚分给了五条悟。
“送你个愿望咯。”太宰治说着便抓着绳子摇了铃,有模有样地面对正殿鞠躬,又拍了两下手,闭上眼睛相当正经地许了个愿,最后合掌又一鞠躬——倒不是太宰治对神灵真有多信仰崇拜,这个年龄的孩子也只是纯粹觉得有趣好玩。更何况在五条家呆的这些年,每逢新年,当主和五条夫人会特意捎上他和五条悟去初诣,平时的节日也会进行定期的参拜——无论信仰与否,五年来的传统坚持也足够太宰治对此形成习惯了。
五条悟将五円硬币放进木箱,听见硬币落入其中的清脆声音。他瞥了太宰一眼,“你许了什么愿?”
而太宰则似乎早就等着五条悟问他,在下巴处比了个勾的手势:“哼哼……我跟神明说,来年要比悟酱高然后把你揍趴下哦!怎么样,害怕了吗?”
五条悟露出无语的表情,“真幼稚。”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说是许愿,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飘过纷杂的思绪。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相当稀少、甚至几乎称得上前所未有。
五条悟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人,他想要什么,伸出手总有人递给他;他想得到什么,最终总能如他所愿;那双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六眼甚至赋予了他观测未来的能力。他生来便站在太高的地方,对万事万物难免都有些提不起兴趣。这一点,在五条悟发现他看见的未来并不能被人为地加以改变后外露得越发明显了——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既乏味又没劲,一切都在可以预料的范围内,即使不像全知全能的神那般,随机的片刻的捕捉对他来说完全足够让世界变得更无聊了。
太宰治的出现正如他外来者的身份一般,他也同样闯入了五条家神子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五条悟第一次看见“太宰治和他成为朋友”的未来时倒是在心里狠狠不屑一顾了一番,真正的朋友?那种未来,别开玩笑了。他不需要。反正都会是一样的无聊。
而这五年,也再一次地验证了那点:看见的未来果然无法改变。他居然真的和他成为了意想不到的好朋友。太宰治口中“对他了若指掌”并非随口吹嘘胡扯,反过来,五条悟对他的了解程度也一样不相上下,搞不好是同类相吸这种东西。五条悟想。
他早就把太宰治当成同类来看。像划分了一个领地,而他允许了太宰治的接近。两人每每又近一步的接触里,五条悟都会想“原来如此,难怪未来是这样”。因为他是这样特别、对五条悟难得具有一定意义的人,难怪他最终会遇见那样的未来。
太宰治的愿望里说,“来年”。
可是他们没有来年了。
十二岁的五条悟想不明白这股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噎着般不上不下的哽塞感。如今的他仍不懂得人际交往间是存在某个名为“不舍”的情感定义的,因此他并不理解自己心中所郁结的情绪该如何命名。
第一次看见太宰治离开的未来时,他的的确确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就像曾经被父母亲强行塞到他身边作为同伴的那些孩子最终都选择了离开那样,五条悟并不认为太宰治不会走。换句话说,太宰治会离开才是符合一般逻辑和正常情况的。
可是。白发男孩低下了头。他在双手合十的那几秒钟里,一瞬间闪过的思绪却是——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留在我身边。
他规规矩矩地一鞠躬。五条悟从未相信过神明,但他许下了愿望。
“咦咦,悟好像许了什么不得了的愿望?”太宰治揶揄道,他手指向另一边的抽签处,高兴地嚷嚷:“那么、就比比看我们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吧?搞不好这就是神的指示!”
五条悟有所怀疑地瞥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太宰治拽着他过来,拿起签筒时有一名僧人从后面走出来提醒他们,抽签一百日元。好吧,太宰治耸耸肩,投出手里仅剩的百円硬币。接着,他便给五条悟扔出一个“等着瞧吧”的眼神。
男孩将签筒上下翻转摇晃,抖出一支签。太宰依照木签上提示的号码去找自己的签纸。
他将签纸展开,薄薄一张近乎透明的旧和纸上印刷着显眼的油墨大字,上面写:
【第十八,吉】
风拂水云路,梦回事渺茫。
残枝夏日艳,人自山间来。
愿望:会实现。
疾病:虽然拖长,但必定治愈。
遗失物:迟迟才找到。
盼望的人:一定会出现。
结婚、交往:会有好结果。
“不错嘛!”太宰治很是满意,尤其是对于愿望一栏“会实现”的指示不住点头,扭过来朝着五条悟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悟也快点来啊。我觉得很准哦?”
实际上对太宰治来说,只要没有抽中凶,在他眼里都可以称得上“很准”。如果抽的内容不好,那一定是神社的卦签问题,而非他本人的。因此太宰对实际签文内容也并不关心,反倒一个劲地催促五条悟。
于是五条悟干脆也往箱子里投了一枚硬币,抽到了一张“大吉”:
【第二十七,大吉】
彩云映水洼,雨止事全成。
星移轮回转,暗月再重圆。
愿望:往后能被充分实现。
疾病:会治好。
遗失物:将来会找到。
盼望的人:一定会出现。
结婚、交往:全部和好结果有关。
太宰挤过来一颗蓬松凌乱的黑毛脑袋,盯着五条悟手里的签纸,望着他的“大吉”二字瞪大眼睛,“凭什么我是吉而悟是大吉啊?”他故意在这种时候计较起不公平来了,太宰将两张签纸对比了一下,似乎也大差不差,而且五条悟的愿望还要“往后”才实现呢!
男孩瞬间又平衡了,这时他才想起来先前五条悟还没回答他的问题:“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愿望啊?”
五条悟长久地看着他——也许只是两三秒钟吧,但太宰治却疑心那过了很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五条悟的视线里有别的什么东西。是悟看见了什么吗?太宰心想,可悟这些年来好像已经很久没再看到过那个所谓的“未来”了。他都快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没许什么。”白发男孩最终说,将签纸拍在他的手心,“既然治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我说你们两个小鬼——”入口处传来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早已解决完咒胎的早见叉着腰站在那儿瞪他们:“想来神社跟我说就是了,自己到处乱跑什么啊,害我找了好久!”
太宰从五条身后冒出来,“不是的哦早见姐姐,”他又打出招牌天使笑容,“我们只是一时好奇啦,抱歉让你担心!可以不要和夫人说吗?”
早见板着脸,“就算你这样说我也……”她在这时突然注意到不远处拎着扫把出来在院子里打扫的僧人,早见有些奇怪:这座山里的人难道不是被全部清空了吗?是上面没布置彻底吗?算了,好在她这次的任务也解决得迅速且轻松,两个小孩——果然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他们异常乖巧果然是有自己的想法!早见想着想着便准备将两人好好说教一通。要是把人弄丢了她可没法跟五条家交代!
五条悟插着兜从他俩身边经过。太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听早见在一旁啰嗦地叽叽喳喳。他望见男孩阳光底下闪着金光的白发从台阶退下,复而隐入浓密的树林,最后消失不见。
太宰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四五年前他们初识没多久时的记忆像被针扎了出来一样冒出一个血泡,泡泡里明晃晃地映着那次场景:他和五条悟斗嘴,而彼时七岁的五条悟对他说,“你会走的”。
我会走的。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