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自是瞧见了这鹰,先前也未曾在他身边见过,想必又是昆仑仙物。正要说话,怀中蛇便警铃大作地弓起身,冲它嘶嘶叫起来。
变故便在顷刻间。黑鹰倏然射出去,将青蛇按翻在地。观南一愣,忙将两兽分开:“打架做什么?”
她腰侧包裹被翻了一地,滚落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剑出来。
守玉上前去拾起,忽觉得这剑眼熟极了。看制式亦非近朝物什,便回身递予她:“娘子,这是你的剑么?”
观南正一手按住一个,半点眼神也不分给他。“我忘了,大抵是故人之物罢,劳烦你替我放进去。”
青蛇还要挣扎,不安分地在她掌心下乱窜,被她结结实实敲晕了过去。这鹰浑身一震,又被她冷眼瞧过来,终于也老实不动了。
她蹙眉道:“说好话不听,非要动手才安分。”
忽觉掌心下一股异样,低头一看,青蛇竟是褪皮了。
便松手,将青蛇提进怀里。回身见守玉已将她包裹收整好,便道谢接过:“多谢了。”
守玉摇头。黑鹰浑身的毛炸起,飞上他肩头。观南瞥它一眼,又道:“方才我一时情急将它按在地上,对不住了。”
守玉颇觉好笑:“娘子无需如此。往日昆仑山上都惯着它,今日下山一回才是见世面了。”
眼角黑鹰颇不服气地来啄他,他避开,手中扇骨敲它脑袋:“你打不过别人,朝我撒气做什么?快些回去复命罢。”
黑鹰叽叽喳喳几句,大抵是骂人的话,便展翅飞了。
观南目送它远去,又想起地上还有小白所褪之皮。同守玉道别,便拾起进了屋里。
刚披了发,忽得又忆起,照理说来,蛇妖一千年褪皮换骨,似乎她也该到了。
总不会这般巧罢?
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摇摇头,将烛熄了。
清宵烛长。有人魂游神山,有人混沌无梦。庭中残荷无人理会,只得怅恨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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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将近,观南模模糊糊地醒来,将压在她身上的小白推开,起身下了床。
今日正是群芳宴。
所需衣物已在她房中,她先前未曾打量过,如今展开一看,是街上常见女子衣饰。
谢允尚未成婚,她需得同守玉扮一对未婚夫妻。便将身上衣裳换过,一身鲜艳非常,金丝粼粼波光。
她长发未束垂落腰间,立在镜前看了片刻,倒是新奇。
只是她从未穿过衣裙,一时间颇有些不适。
身下丝帛纤软,一阵风来能吹起一半,到时候若是打起来又该如何是好?观南犹疑半晌,终究没有再想。
将梳妆台边金钗拿过来,一时间犯了难,这又该怎么簪?还有一堆细软花饰,看着就头大。
她只得努力背手去试,金钗插入脑后青丝。回身往镜中看,只觉有些四不像了,看着怪别扭的。
谢婌是寻不得的,这事不可告人,只得靠她自己。
便绞尽脑汁回想:往日街上见着的未婚女子,都是怎么一派装束来着?
观南正苦恼间,金钗咣当坠地,青丝也将将落了满肩。只得俯身去拾,无奈叹气一声。
身边窗户忽得被叩响几声,守玉立在窗前,身影如松竹直直拓上。“娘子,你起了么?”
“起了。”她顿了顿,终究道:“你会簪女子发式么?”
他显然未曾料想这一问题,“兴许……不甚精通。”
“劳烦你帮我一帮。”她推门出来,直直看着他:“我属实是一窍不通。”
她将金钗递予他,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守玉已换上了那身深绯官袍,腰间革带紧束,翠玉系在身前,更衬得整个人落拓挺拔。
群芳宴并非宫宴,因着未配进贤冠,只取了一根白玉簪簪住长发,其余的披在身后。
一双天生的笑眼钩人,眼下小痣也成了锦上添花,一身江左少年风流。
他这厢接了簪子,一阵无言,跟她入了屋。
观南坐于镜前,乌发如瀑垂落。他立在她身后,颇觉有些无从下手了,只得先捏了梳子替她梳发。
从头顶梳下,柔顺青丝从他指间滑落。他遏住心猿意马,道:“娘子,我替你梳垂鬟分肖髻,成么?”
观南闻所未闻,仍道:“都成,多谢你了。”
实则是他只会这一种,上一次替人梳发都是千年前师侄们的童子小髻了。守玉脑中翻腾片刻,那兰台路上的千金女子们,都怎么梳的来着?
发分股,结鬟于头顶……
这金钗还是他昨日新买的。长发被分开作两股,他一手握着金钗,冰凉手背从她耳边擦过,观南一顿,身后守玉指尖一颤。
她忽侧脸道:“我看你买了耳铛,我要戴么?”
耳铛?是了,当时东家挑了整整一套出来,他没甚细看就教人包起来了。
便下意识往她耳边看去,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再就是玉琢一样的肌肤,并无半点缺漏。
怎么戴?她不是——没穿耳洞么。
观南仿佛知他所想,道:“现穿一个也成。”
她包里各类大小的针俱有,拿火一燎一扎,不过片刻的事。
虽说直接以术法幻作面容也成。
守玉吸气:“我听娘子的。”她呼出灼热气息尽数喷洒在他手上,他只愿她莫要再忽得扭头了。便伸指撩去她额前,将碎发挽回。
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
成了。他如蒙大赦地撒手退后。
手背上仿佛依稀残存余温。
观南只觉他冷玉一样的指自她眉间划过。她一直想问问他,怎么浑身上下都冷得仿佛冰做的人;此刻却又不宜,便起身看向镜中。
大抵也称得上是明艳动人,姿容出色。她又不显年纪,看着倒真像是寻常未出阁的姑娘了。
便回身问他:“怎么样?”
实则问得是——看着像你未婚妻么?
守玉望过来,只见她整个人焕然一新,身上衣裳璀璨非凡。青丝束作垂鬟分肖髻,倒是衬得一张脸愈发精致动人,额前红痣摄人心魄。
她本就生得纤细高挑,肤色冷白如玉。如今稍作打扮,哪怕未施粉黛,也让人挪不开眼。
胸中猛地一跳,一时滋味难言。便避开她的眼道:“自是不错的。”
观南便放下心来。守玉眼睁睁看着她自包裹里掏出针来烧热,直直往耳垂穿去。
她面上却波澜不惊不显分毫,帕子拭了血,便取了那对银边蓝宝石耳铛戴上,又端起口脂往唇上一抿,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