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微不可察的点头应下，接着把头抬起来，勤勉地擦掉三只眼睛的泪水，收拾好自己哭的狼狈的样子，想像以往在母亲面前干净整洁的模样去见她。

杨府在桃山脚下，为玄鸟加固封印之地在桃山上。

这一段路安静，幽谧到可怕。

走到半山腰，我察觉到让我改道的特殊神力加固的保护罩变得脆弱不堪，轻而易举的让我们穿过结界。

杨戬牵着我的手小声呢喃：“那些看守的天兵天将怎么不见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心中仍然有所希冀的踏上山顶，自己以往未曾涉足的地盘。

桃山的正面和背面宛若两个世界。山顶常年被玄鸟之力炙烤没有植被存活，黑黢的山脉群山环绕巍峨壮阔，四周的脉纹如喷发过后的火山壁岩纵横交错。

一切都静悄悄的。

没有生物存在的痕迹。

瑶姬该在这里。

瑶姬不在这里。

想要寻求的结果便是摆在面前的答案——

瑶姬以身镇压玄鸟。

我望向小福包以为他会再次哭泣，没想到他望着排列有规律的山脉眼神坚毅，说出我意料之外的话：

“我要劈山。”

他仰头看着我：“他们说母亲镇压在山底加固封印，那是不是说明我只要劈开山就能救出母亲？”

“即便放出玄鸟祸乱世间？”

“我定会拼尽全力平定祸乱。”他说。

眼神是与以往不同的坚定。

看起来已经决定好怎么做实施自己的计划。

杨戬说自己要去拜师学功法，向我提出辞别。

我只笑着说期待他功成归来。

于是他下山背起简易的行囊，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寻找能传授给他功法的老师。

我继续驻留在桃山上发着呆。

天色不知不觉将明，第一缕晨曦撒在我身上，我听到了天边熟悉的清脆啼叫传来。本该因为山中开启灵智过多的妖怪，留下来保护老幼的都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知我所惑的得意邀功：

‘我可聪明的使唤遇到的白虎帮我驮人。它打不过我，不听我的话，我就用火烤它屁股，然后就听话驮着老师和小僮这么一路的跑到了家里。’

我失笑，表扬它：“干得不错。”

只不过最近怎么老是逮着白虎薅毛，应该不是同一只吧？

‘同一只。’

这真是不得不提一下的缘分啊。

它的瞬眸盯着我，接着歪头温暖柔软的脑袋蹭我吹了一夜冷风被冻得冰凉的脸颊，突兀的说道，‘不要难过。’

“没有难过，只是发现生命太容易消失了。不论是哪个世界，不论是人还是神。”我吸了吸被冻住的鼻子。

以身作阵成封印的一环还能抽离吗。

我想。

大概是没有的吧。

—

此后我有空常常坐在山头跟瑶姬一起见见风景。

发发呆，放空脑袋。

偶尔跟她讲述来自山下的消息，哪户人家有哪些八卦趣事，哪些地方多了哪些好吃的，哪些地方又多了哪些好玩的。

哪些地方又开始了祭祀，哪些地方开始了祸乱，商朝派兵外出。

三年后的某一天我坐在崖边望着远处森林的茂盛，若无其事地说昔日为了感谢强硬送我首饰记不得名字的贩夫去世了。死在了祭祀上。

我平淡地叙述他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好像也没有，被打上奴隶的身份，于是成了祭祀中的一份祭品，据说还是火祭。

向往湖中投了一粒石子，激不起波浪，我转而说起|义诊时的趣事。

五年后的某一天，我说跟我一起行医治病的老师去世了，去世前我才知道他对我这么包容的原因——他把我当神仙。我们还为此展开了一场无意义的辩论拌嘴。

草席上躺着的老师指着一堆书简甲骨片跟我分享他的毕生精血，他絮絮叨叨了许久，话题一转。

老师：我觉得你是神仙。

我(迷惑)：其实我是妖怪。

老师(哽了一下)：没关系，你一心向善。

我：我是阴险狡诈杀过生的妖怪。

老师(抿唇)：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我：没有理由，我厌倦了。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我手里的人数不胜数。

老师(颤抖)：你不要气我。

我：我实话实说。

老师看了我许久，在我以为这些对话他撑不住要被气得咽气嗝屁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老师：妖怪也好，神仙也罢。虽然你总不想承认，但是你总会嘴硬心软的跟着我去行善，不求回报，单这一点我相信你是一个心善的…妖怪。我这里还有没整理好的笔记，我的儿子没有这本事，如果可以请你帮我看着整理吧。我这一生只在这一项事情上着迷，希望它也能开花结果。

遗嘱说完了，他非常安详的闭上眼睛。

老师走了，我内心依旧没有多少的伤感。

大概是因为人生短暂，只要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我就不会替别人的离去伤心难过。

对，相处这么久，我不记得老师的名字。

我还是帮忙撰写了那些病例记录。

在山上待着，春去冬来，冬去春来。我的随心义诊带着小药僮来了一波又一波。我也听说这个信奉神鬼的国家将我传为了神仙。

然而我是妖怪诶。

我的铂金头发还长长了。

—

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桃山上的果子按年份吃了一茬又一茬，到了第九年，我义诊归来，站在地面上感受到山崩地裂的轰隆隆的声音和震动，亲眼目睹了众多山峰一瞬间的坍圮。

瞧这干脆利落的手法，充满暴戾的气息。

哇，哪位神仙下凡这么厉害？

都满在我肩头羡艳的啼叫这强大的实力，我划开空间降落到气息最后出现的桃山。

底下一位小人拿着斧头劈开山头露出条缝，身后庞大的金色巨人紧随其后双手徒手扒山。

对山来说，跟之前暴戾不耐烦的行动相比多了几分温柔和礼貌，但不多。

坚固的山在巨人的手下就像一粒坚果，被轻而易举地掰开。一通光柱直冲云霄，与此同时是清亮的啼叫，裂缝之间众多玄鸟昂首啼鸣，一鼓作气的借着裂缝展翅而飞。

站在桃山上的我近距离感受到与九年前相同的气息拂过身体。

又有点似有若无的东西存在。

我抬腕翻转，缥缈的灵气拂过手心，也许是我的错觉。

跟着杨戬的步伐，跳落山底。山底的景象空荡荡的，没有想要寻找的人影，只有飘散起来的星星点点。世间的苦情莫过于觉得幸福触手可及而大喜时发现一切都是虚幻泡沫的大悲，让杨戬缓不过来。

以及存在于记忆中的温柔嗓音同杨戬说话：

“戬儿，桃山已开，我也该去了。”

更加粉碎掉拼命想要救母亲的一颗心，杨戬不愿相信事实说：“为什么！”

“命运就是如此，我们杨家女人的命，就是镇住山，守护世间太平。”

“戬儿，无须哭泣。你看，这点点星火，都是我。”

空气中飘渺的女声轻声安慰。

我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这场结局已定的剧目落下帷幕。

我发现我总是失去对我好的人。

漫长的生命中，总会遇到一两个心灵至善，心有大爱的人。这些人同我交好是他们本性就如此善良，我也只是那些生命中的过客，匆匆的结识一段，匆匆的送他们离去。

好像善良的人总是不得善终，无法长命百岁。

生命可真短暂啊。

一声呼唤唤回了我的思绪。

“阿朝。”

温柔的点点星火知晓我的陪伴，名称下是积攒下来心照不宣的默契，最后轻柔缥缈的声音似在喟叹，她夸奖我说：“你是个好孩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