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又要跪下,白煜扶着他,不许他跪下。
两人间无一人发话,千般意思皆在言表。
一片寂静,众人悄声言语。
老臣与白煜正以一种莫名的姿势立在人群之中,老臣想跪,白煜强撑着他,老臣顿在原地,目光不停地瞟着四下众人,神色慌乱。
有一官员直起了身,声音略远,众人纷纷侧目,那声音畅通无阻的传到了此处,:
“灵囿使大人,此刻陛下尚且困于病中生死不明,众人都在这观星台下祈祷陛下安然无恙,龙体复建,您此番贸然起身不跪,又不让陶大人跪,莫非是仗着什么关系……”
白煜回头看去,那人正半跪在自己三五米之外,虽天色暗了,那人的面庞隐在黄昏之间,但白煜定了定目光,生而为妖,他看得清:
是那日在百兽园借口说要登记造册,却下手伤了不少幼兽的卫尉门下之人。
白煜感叹,他还记得自己,过了这些时日,他还未想要放过自己。
“不劳您费心,若连累了诸位大人,在下自当领罚,可陶大人年事已高,您难道还要不分青红皂白,狠得下心来,让他一味跪在此处吗?”
那人怔了怔,他未曾想过,眼前的灵囿使早已不是那时只会一味忍下气来,又在人走之后默默为幼兽疗伤的徒有面容之人。
此刻的他,面容年轻,在一众官员内显得格格不入,可他朱唇紧抿,坚毅的神色却无时无刻不宣誓着他万夫莫开的超凡意志。
“你,你——”那人收回了向着观星台上连连作揖的手,转而一改道貌岸然神色,厉声道,“你不要仗着你身后是你那义姐迟大人,不过说来也怪,怎的迟大人宫宴后便不见了人影,连在此处替陛下求福都不愿来?”
那人正了正衣襟,如刺一般的话语回荡不绝,众臣虽未公然抬头看去,耳朵却一个字都不落下:
“你二人仗着献灵药,也太嚣张跋扈了些……不过今日看来,诸位大人,在下说句不该说的——今日看来,这灵药也并非如此实用,不然今日陛下又怎能再次沉睡不醒呢?”
这人话音未落,不远处又有一年纪尚轻些的官员直起身来,向白煜喊去:
“不瞒诸位大人,臣所见略同!陛下病愈也不全然是这白大人与迟大人的功劳,梁王殿下亦功不可没。”
他踌躇了片刻,又好似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诸位难道不觉得,自从这白大人与迟大人入了宫,这宫中便无一日安宁所在吗?”那人扳着手指,向众人挥舞。
“先是薛贵妃薨逝,后又是梁王殿下禁足,城中妖患传言四起,再又是太子殿下至今都被禁足东宫,无一人敢对太子殿下言说陛下近况……在下虽资历不足,可今日为陛下祈福,白大人又乱了规矩,迟大人无故不来,难道还不足以看出,你们姐弟二人便是这大晟的灾星,大晟的祸患吗?”
一旦有人开了头,便有人应和。
白煜垂眸看着暮色中跪倒一片的官员,心中真想让他们看看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嘴脸。
那白煜搀着的老臣连连抚着他心口,让他莫要动气,可白煜虽看着神色不悦,但已然能控住自己情绪:
“那在下便不让诸位大人厌烦了,在下离开便是。”
白煜挥挥衣袖,俾睨着众人,在这如芒刺背的目光中,他硬是搀着那老臣,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相信祈祷便有回天之力的群臣之间。
此刻观星台上,阴风极大。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撇下了笔,抚上汉白玉的龙雕栏杆上,向台下众臣间格格不入处望去。
“舒大人,可要派人跟上灵囿使?”
小官接过舒世明手中干透的笔,亦向台下望去。
舒世明思忖片刻,直至目送白煜与那老臣离了人群,方才开了口:
“不必,陛下为先。”
看着小官远远退下,舒世明再兜不住面容的焦虑,双手沉沉撑在栏杆处,暗自呢喃:
“迟鲤,你什么时候可以看清一点……”
“夜路不好走,小心脚下。”
白煜扶着那姓陶的老臣,顺着宫墙将他送至了宫门外,又悉心送上了陶府的马车。
一路上侧目之人不少,可却都是宫女太监,若论平常,他们自是不敢的。
马车临行之时,那老臣掀开了一角车窗,示意白煜靠近些。
确认四下无旁人后,他悄声嘱托:“白大人,若找到迟大人,你们就快些走吧,宫中是待不长的……迟大人是个心重的,她放心不下陛下,还要你多劝劝她。”
老臣拍了拍白煜的手,白煜却笑着摇了摇头:
“谢大人,白煜自有分寸。”
“你,你糊涂……”老臣伸手出了车窗,重重拍了白煜手背。
他叹了口气,垂眸摇了摇头,自知劝不住他,沉思片刻,索性为白煜指些明路:
“白大人,迟大人尚不知所在,但还有一人,或许可帮你些许。”
“但请大人直言,若能寻得阿姐,在下感激不尽!”
听闻那人或有迟鲤下落,白煜眼下顿时泛起了隐隐的光,脑中还未细细思量,胸口的热忱处已然止不住跳动。
老臣:“东宫太子,或帮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