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爷真不是故意的!爷可是九皇子,我求你,你还不理我吗?”
“不理。”
月光如银川落入宫殿,殷玉独自一人站在九华宫内,平静地注视着屏风后的画像,耳边浮现出一个人的声音。
“我愿意一直陪着殿下,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君子一言,绝不背叛。”
晚风震碎了记忆中的声音,殷玉回过神,隔着屏风,触摸着画中人。
画中人如一尊庙里的睥睨世人的菩萨。
他有一双悲悯世人的眼睛。
他的眉如小月,眼似双星,面润如玉,唇间一点微红,眉眼间透出了几分悲悯之情。一根通光的白玉簪在发髻上,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风都不舍得轻轻撩起他的衣角,生怕打破了他周身地宁静。
他从不抬眼,却总是淡淡的笑着。
殷玉的手臂上缠着一条蜡黄色的毒蛇,猩红的蛇信子一伸一缩,吞吐着毒液。
一别三年,阴阳两隔。殷玉的眼神中流淌过几分黯然神伤,他自言自语道:“本王现在已经不怕蛇了,你看,一点儿也不怕了。”
他把黄蛇关在了镂空的白玉瓶里,对画中人道:“照玊祎,你失约了。如今本王已经能站起来了,天下之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摇尾乞怜的残废。可是你呢,死的像一条可怜兮兮的狗。”
“你的命真贱啊。”
九华宫内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殷玉临走时,留下了一枝花。
***
承恩九年,惊蛰,高禖祭。
寅时三刻,春露未晞。上京城南郊的禖坛前,袅袅青烟渐渐攀上黛色的天际。
奉常董顾击柷三声,青铜编钟的钟声在祭坛上回荡。
巫祝们赤足踏过浸透酒醴的蓍草,腰间骨铃与祭坛四角的玄旗同频震颤,骨铃声清脆,玄旗飘扬。
逯无虚捧着龟甲灼纹低声道:“禖神属阴,当以椒浆代雄黄。赐雄黄酒!”
照芙晴没有穿凤袍戴凤冠,她一身素衣,接过鸾纹漆匜,将旧制的雄黄酒,泼在了祭坛上。
“陛下,该授弓了。”奉常董顾捧着缠绕着金丝的彤弓趋近,将彤弓献给殷宣威。
殷宣威拖着长腔道:“行授弓矢之礼!”
殷宣威转身,将彤弓交予明王殷仁。殷仁年幼,拿不动彤弓,他抱着彤弓,跑到了殷玉的身边,把彤弓交给了他。
行完授弓矢之礼,便是祓禊祈福。
日晷移过隅中之时,祓禊用的桃汤已蒸出氤氲,奉常董顾临水而立,念道:“日月悬于黄道,山河伏于玄衣。今陛下绍膺骏命,虔若昊天,授彤弓于宗子,祓兰汤于曲水,非独求胤嗣之繁。愿天神庇佑:宗祏、社稷、山川、百姓、高禖!”
“天佑大徵王朝——永昌永盛!”
百官跪拜,虔诚地祈求上苍庇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祈求皇帝子嗣繁盛,无穷尽也!
突然,祭坛之下冲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撞翻了祭坛上的圣水,大笑道:“可笑尔等丧尽天良之辈,也敢祈求天神庇佑!”
在场的文武百官闻之色变,杜长空率先拔剑出鞘,顷刻间剑锋已经逼到了妇人的喉咙前。
杜卫怒喝道:“神坛之下,不可伤人性命!”
殷宣威怒不自威,并未失了仪态,依旧平和道:“把她带下去,堵住她的嘴。”
妇人的眼睛竟然哭出了血,她嘶喊道:“殷宣威,你可还记得咏梅苑里的荼修宜!她是被你活活掐死的!你杀妻杀子,亲手弄断了你儿子的一条腿,弄死了他的哥哥,你还有脸向天神祈祷,祈求多子多福!因为你,大徵的气数已经尽了!你活该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照芙晴听罢,两腿一软,跌倒在圣坛之上。她的面色惨白,殷玉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蹙眉道:“有意思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亲手造成的!”
丹凤眼微微上挑,殷玉冷笑着逼问道:“本王当了十几年的残废,原来是你亲手毁了我的腿!”
殷宣威怒道:“你宁可信这个贱婢的话,也不肯相信你的父王?殷玉,朕对你失望至及。”
“父王?你还知道你是我的父王啊!我被别人欺压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我被席蓉关在笼子里斗蛇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我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殷玉一脚踹翻了香炉,“你以为你封我为凌王,我就能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地活着了?我是你殷宣威的儿子,这辈子,我只能像你一样,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闭嘴!”殷宣威抬手,狠狠地扇了殷玉一掌,“这个逆子已经疯了!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朕关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殷玉抿去了嘴角的血,大笑道,“你是皇帝啊,九五之尊,你是天啊!谁敢忤逆天啊!哈哈哈哈哈哈!有本事你杀了我,像传言说的一样,绝种啊!”
杜长空惶恐地注视着祭坛,妇人跪在他的腿边,突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郑卿远的长枪居然刺穿了妇人的心口,整个心脏都穿烂了!
高禖祭上闹出了人命,实乃不详之兆!
太不祥了!
“卿远,你在干什么!”郑坚大惊失色,一边咳一边道,“你怎敢自作主张!还不跪下!”
“杀得好!”殷宣威抚掌笑道,“传朕旨意,日后若是有人胆敢造次,目无尊主,欺君罔上。便如此人一般,格杀勿论!”
众人跪地,不敢言,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高禖祭终究是毁在了一个妇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