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酒肆时已近天黑。
秦九歌朝郑卿远泼了半桶冷水,蹲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脸。
“郑将军,平日里你来酒肆吃酒,九歌要留你,你很是不解风情,甩头就走。今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乖乖的从了九歌吧。”
郑卿远已经醒了,他半阖着眼,目中无神,好似丢了魂。
明明早已绝望,明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郑卿远咬着牙,无力地砸着膝盖,他恨自己是个废物,父亲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郑卿远拔出腰上的匕首,转身扼住秦九歌的喉咙,刀尖抵着她的下颚,怒喝道:“我要杀了你!是殷狗让你来拖着我?还是照山白让你死缠着我?为什么非得让我活着,我的命算个什么东西,一条贱命,烂命,值得你们处心积虑的救吗?!”
秦九歌顿时憋红了脸,她扒住郑卿远的手,将银针刺进了他的血管。秦九歌在心里倒数,数到七的时候,郑卿远松开手,倒在了酒桌旁。
“这么想掐死老娘?”秦九歌抱着脖颈咳嗽,她拎起郑卿远的衣领,捏着他的下巴,“要不是老娘馋你身子,谁会冒死去救你这条烂命!”
郑卿远把匕首刺进大腿,强行让自己保持清晰,“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将军,你是个有福之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秦九歌关上酒肆的门,坐到郑卿远旁边,点亮了一盏灯,“以后的路还长,咬碎了牙根也得走,不是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郑卿远无力地靠在一边。
“我是天涯流浪|女,饮酒作乐,逍遥快活。我救你,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馋你这张皮。”秦九歌摘下发髻上的红花,插在郑卿远的怀里,“将军,跟着九歌去流浪吧。”
“流浪?”郑卿远听见这个词,突然放声大笑,“父亲死了,妹妹嫁了人,如今郑氏回不去,虞氏危在旦夕,我还真不就成了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凭什么?!”郑卿远紧紧地攥着匕首,“郑氏何曾做过一件背叛之事,殷氏惨无人道,殷玉弑父夺位,为什么最后众叛亲离,付出代价的却是无辜之人?老天爷瞎了眼,君不是君,臣不是臣,这世道烂了,我要反了它!”
“我要让殷氏狗血债血偿!”
郑卿远蜷缩在酒桌旁,眼中充血,血中藏泪。他心里很清楚,红缨军已经到了常边郡,一旦回到上京,交出兵权,殷玉一定会亲自掌控兵权,收编红缨军,到时候虞红缨必死无疑。
只有他起兵造反,斩断虞红缨的回朝之路,他的母亲才能有一线生机。
如今郑坚已死,他一身骂名,伤痕累累,已经没有退路。
“将军,喝了这杯酒,九歌陪你闯出去。”秦九歌端了一碗酒,她抹了一把泪,最后看了一眼酒肆,“我在上京待了六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从此天地之大,众叛亲离也好,万人唾骂也罢,我秦九歌陪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
凤鸣宫内,寂静无声。
香鸾亭内二人相对而坐,煮酒煎茶,静静地下棋。
狄春香两指夹着一颗白字,见桓秋宁落了一子,她所有所思地问:“你确定要走这一步棋?”
“落子无悔。”桓秋宁抿了一口茶,淡然一笑。
狄春香落子,抬眸道:“本宫觉得险中求胜虽然是赢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到底也是输。因为有的人,根本就没那‘八百’能拿出来相抵。”
“修宜娘娘提点的好,在下受教了。”桓秋宁知道她在内涵什么,他继续道:“既然想要赢,付出点代价不是应该的吗?娘娘如今独掌后宫,享荣华富贵,可不就是险中求胜得来的吗?”
狄春香点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命人呈上了一个白玉瓶,问:“殷玉身上的金疮药,是你给他的?我查过,这不是太医开的金疮药,就是能抑制‘邪抑’之毒的金疮药。”
“我说修宜娘娘怎么得了空请我喝茶,原来是要试探我啊。”桓秋宁单手托腮,弹着茶杯玩,“那日我在殷玉身上见到这个药瓶的时候,还以为是你们夫妻情深,你给他的呢。”
狄春香微微蹙眉:“本宫劝你不要有所隐瞒,如今你身居宫中,若是本宫要想查你,你以为你能藏住什么?”
桓秋宁摊开手掌,给她看自己手上的伤,“我要是有金疮药早就自己吃了,难不成你觉得我和殷玉的关系好到我会用命就他?既然这金疮药不是出自你我二人之手,那么有两种可能:一宫里还有铜鸟堂的人,二殷玉昏迷之时神志不清,不小心把金疮药给露出来了,他就是铜鸟堂的人。如今他是永鄭帝,就算铜鸟堂想杀他,也很难近他的身,所以,他的警惕心会大不如前。”
铜鸟堂鬼就鬼在,它在大徵盘踞几十年,一贯喜欢对少时孤僻的孩童下手。铜鸟堂利用家庭破裂或者身世凄惨的孩童的厌世之心,让他们对世事彻底绝望,彻底失去理智,把他们磨炼成一把冷血无情的刀,一只永远飞不出他们手掌心的铜鸟,让他们困于永夜,永无天日。
铜鸟堂真正厉害的地方,不是制毒,而是控制人心。
他们撕扯着铜鸟内心里的阴暗面,让他们永远被自己操控,永远成为掌中之物。
看清铜鸟堂的真面目后,桓秋宁不由得觉得他们曾经让自己铭记于心的恩情,简直是荒唐。罪魁祸首把你囚禁起来,竟然让你对他们感恩戴德,可笑!
“另外,”桓秋宁问,“在殷玉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的人,不是你吧?”
“本宫还没有蠢到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自己陷于众矢之的的地步吧?”狄春香反问道,“本宫若是想让他死,宫变之夜,他就已经死了。”
如果下药不是狄春香,也不是杜卫,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