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自从继位以来,总是昏昏沉沉的,精神不佳,而且整日犯困。
席太医给他开了不少方子,吃了药也不见好,反而越发困顿。
在朝堂上受了惊吓后,殷玉一睡便是三日。醒来之时,他大发雷霆,把九华宫里头的东西砸了个遍,撒完了气,他开始挨个的查自己的日常饮食。
殷玉召来了杜卫,让他在雪地里跪着。
先前殷宣威的死,就是毒发身亡,殷玉对平日里自己的饮食用药格外小心,结果还是中了招。
因为“仙丹”一事他恨不得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到最后既没找到逯无虚的尸体,也没查到“仙丹”中慢性毒药的来源。
但是有一点殷玉心知肚明,殷宣威平日里吃的“仙丹”来自琅苏,而琅苏是杜氏发家之地。
杜卫前脚刚接过禁军的军权,清剿了郑卿远手底下的亲信,后脚便知道殷玉要查他。他事先拖族中办事利索的人去琅苏问了,那些个自称为“道长”的人云游四方,根本无处可寻,查不清道不明,这事就栽在他头上了。
“陛下,老臣无能。”杜卫跪在雪地里,他卸了甲,只穿了一件赤红的单衣,“臣已经遣人在琅苏挨家挨户的查过了,可向先帝提供‘仙丹’的道长,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确实已经不在琅苏了!”
按理说供奉给皇家之物应当由殿中监[1]仔细记录,可这殿中监是逯无虚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逯无虚死后他便咬舌自尽了,连带着销毁了稷安帝在位期间所有的记录。
逯无虚早在宫变之前,就已经暗中策划了。
殷玉不习惯与人接触,他穿衣从来不用宫女侍奉,都是亲力亲为。
他穿上金靴,拎起金猊[2]走到门外,不紧不慢地说:“杜卫,朕记得你的夫人陆氏也喜欢吃‘仙丹’,修习长命百岁之术。”
“回陛下的话,夫人之前确实对求仙问道之事颇有兴趣,可近些年家中子弟尽数在外征战,生死难测,她早已看透生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过灵丹妙药了。”杜卫沉得住气,慢慢讲,“请陛下恕臣直言不讳之罪。陛下,臣以为,‘仙丹’一事,还得从宫里查。”
殷玉兴致不错:“继续讲。”
“琅苏地处偏远,且位置特殊,与旌梁相邻。凡是从琅苏运往上京的货物,经过各地关口之时必定会由各州郡官员仔细盘查,以防有心之人将脏物运往上京。因此,由专人护送的‘仙丹’,早在入京之前,就已经是经过数次盘查的干干净净的东西了。”
杜卫继续道,“可是‘仙丹’还是出了问题!从琅苏运往上京,相隔千里,经过三州四郡,谋害之人能买通一方官员,却不可能买通半个大徵的地方官。所以,他们的人很可能就藏在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只要在‘仙丹’中添一味药,或者去一味药,便能变‘仙丹’为毒药。”
“之前宫里头对‘仙丹’动手脚的是逯无虚的人,朕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可朕还是从日常服用的药物与食物中查到了东西。”殷玉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朕应该把宫里的人杀个干净,以绝后患?”
杜卫少时是御前侍奉康政帝的侍卫,他见过后宫宫斗,见过无数次谋杀,他熟悉宫里人做事情的手段,知道宫墙之内暗潮汹涌,怎么杀也杀不干净。
他更知道,殷玉是个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主。无论殷玉会不会在宫里大开杀戒,他都必须先替自己洗清嫌疑,免得到时候成了殷玉用来杀一儆百的石子。
杜卫单膝跪地,作揖道:“陛下,如果您仍然觉得琅苏有问题,臣愿意立刻带兵前去琅苏,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向陛下证明清白。”
清白很重要。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如果君对臣失去了信任,那么君要臣死,臣也得心甘情愿的赴死。
殷玉没有回应。
这时,九华宫外来了人。一旁侍奉的公公猫着腰低声道:“陛下,破风将军回朝,已经到了宫外。”
殷玉挑眉看着杜卫,点头道:“带进来吧。”
杜长空卸了甲,大步走来。征战数月,他的身上已经染上了风霜之气,脸上有几道结痂的伤痕,耳朵上爬满了冻疮。
北疆是个吃人的地方,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去了,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伤,眼里也有风沙。
杜长空单膝跪地,喉结滚动:“臣杜长空携破风军班师回朝,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殷玉赏了他一个金猊,让他站起来说话。
见杜卫还在一旁跪着,杜长空收回目光,依旧跪地,恭敬道:“陛下,朔兰将军带领禁军三大营守在晋州,并且在东平关外安营扎寨,只要弘吉克部有任何动作,禁军的将士便会立刻操刀上阵!”
殷玉漠然道:“如此甚好。另外,虞红缨的红缨军到哪儿了?先帝的召令已经下了月余,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半月,她是回不来,还是抗旨不遵,根本就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杜长空早已打探过宫里的消息,他知道殷玉想收回郑虞两氏手中的兵权,便早就派亲信探了红缨军的虚实。
虞红缨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女中豪杰。虞氏是功勋世家,族中子弟自幼习武,忠君忠国,从未出过一位乱臣贼子。如今虞红缨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一身伤病,仍然一枪一旗守在严寒的天州,守在大徵西北边境。
虞红缨收到圣旨后,立刻调兵回撤,仅留了一个步兵营驻守天州,其余军队随她班师回朝。
归朝途中,虞红缨得知先帝驾崩,全军镐素,为先帝守丧。奈何途中遇到了大雪,行军困难,这才耽搁在了路上。
如今萧慎虎视眈眈,旌梁也在大徵边境频频发难,大徵不能再失去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也不能寒了红缨军将士们的心。
杜长空有所考量,认真道:“回陛下的话,红缨将军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如今已至常边郡。路上风雪大,行军困难,望陛下海涵。”
殷玉的脸色微沉。红缨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那么郑氏得先流点血了。
他转头问张公公:“郑坚死了么?”
张公公弓着腰,道:“回陛下的话,您先前昏迷了三日,廷尉柳大人见您一直不醒,不敢行刑。眼下,郑大人还在朱雀门外跪着呢。”
又跪了三日,就算是不砍头,也快冻死了。
“朕看今日的雪下的不错。”殷玉抬头望天,忽有雁阵飞过,啼血哀鸣。他沉声道:“就今日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