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勿梦揣着口袋花生回去了。他指腹无意识地拨动花生壳,瞧着窗外渐渐甩远的山水,忽然觉得:不知从哪日起,参加宴饮没那么快活了。
儿时候娘的身体尚好,赴宴时总是一家三人同去。他牵着爹娘的手走向宴桌,看着两侧来宾逗弄宠溺的眼神,蹦跳地选一处他最喜欢的位置坐下。还没等他坐下,下人已将桌上最好吃的那盘瓜果端到了他面前。皇帝和太后会坐到他身侧,把打成小兽形状的金子塞进他手心。
等他再长几岁,最先挑座位的就不是他了,而是元老爷的孙子。他起初以为是长兄要礼让小弟,可元家比他年长的子辈也能在他前头选位置。
他掰开一只花生,扔进嘴里。他刚喝了酒,花生的味道不太好吃。
“爹,”心安勿梦瞧着窗外,“就这么算了?”
平充王瞅了他一眼:“那还能怎么办。”
心安勿梦憋着没说话。
“没你想的那么糟。钱的事儿是最好办的,你表兄丢的铺子不多,许多都在他爹手上。眼下就是尽快寻到你表嫂和孩子,让他们团聚,日子还是好好过。”平充王说道,“他没瞧得起咱们,不是咱们弱,是他狗眼不识人。元氏看似祥和强盛,都是靠元老爷拼命聚拢着两兄弟,让元氏从外头看起来还像棵结实的苍树。”
平充王叹了一声,冷笑道:“其实里头早就烂了。”
心安勿梦没说话。
“你没看见今天的宴吗?”平充王摊开手,用手指比划着那条溪水,“嫡庶如今已经明着分家了。元老爷年事已高,手头的实权分得不剩多少,这两兄弟在父亲面前连装都不装了。”
心安勿梦点点头,“我说怎么您让我坐在边上。”
“那当然了。不入乱局是你爷爷主张的作风,早些年两兄弟不内斗的时候咱们都不站队,如今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更是能避就避,躲得越远越好。”他拍了拍心安勿梦,“你也不小了,爹的事你多学着点。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家事可都得落到你身上。”
心安勿梦猛猛点头。
回府的路上不过马厩,心安勿梦特地绕道去那边转了一圈,老远就闻见了混着鲜草味的马粪味。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闻着马粪味就能想起来皮皮虾。他走到门口,敲了敲木门。
“世子!”
皮皮虾放下手里的书卷,撒腿跑过来,衣摆飘起在风里,眼睛亮晶晶的。“您回来了!”
“路过。”心安勿梦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不是路过。
“下月的行囊我都备好了。”皮皮虾推开门,迎他进来,“日子一到,我就去马驿那边上任。孟大人已嘱咐过我了,喂马养马的事我都熟练,至于那些人情交道……我慢慢学。”
心安勿梦眯眼笑,“没事,你慢慢来。”
“我真有把握,世子!”皮皮虾一把扯过他,颠颠地跑开,取过那本书:“这是我养马这些时日总结的几章方法,都是依照世子这里马厩的陈设来写的的。我走之后,世子便可以把此书给下一个仆卿侧使君看。”
皮皮虾笑得一脸骄傲,抖了抖手中的书,倒是心安勿梦怔了好久才接过。他翻了翻,里面的字都是他一笔一画工整写下,还标了脚注。
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写什么治国方略,其实只是治马的。他抬起头,发现皮皮虾还在笑着等他的答案:“怎么样?我写得可还好?”
“好,写得太好了。”
心安勿梦还没缓过来。起初他让皮皮虾来当这个仆卿侧使君确实是为了三分学马术,七分学世故的。大户官员大多喜欢用宝马装点门面,因此通晓马性便容易靠着一身本事和嘴皮跟在大员身边。
可他越发越觉得这七分世故是给自己学的。秘书监消磨一年,史籍案蹉跎半月,再加上学了一段熏着马粪味的世故,心安勿梦还是感觉皮皮虾一点也没变。
好像变的是他自己。往后的每句上心话他都觉得是油嘴滑舌的蜜语,但换作别人是如此,在他身上却像是真心实意。
心安勿梦揣摩着春播选种的事,问道:“平充国南疆新收了块田地,去年草率地种了批稻米,收成一般。今年随我去看看吗?”
皮皮虾放下手里的书,又来精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