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儿对收徒这件事,其实没多少真实感。
他当年拜玄一真人为师时,那是遵循了灵泉派的规矩,沐浴焚香,斋戒数日,才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行的拜师仪式。不仅要念拜师誓词,行跪拜大礼,还要到灵泉派数位先公的灵前一一祭拜,安然下山才算礼成。
他当过徒弟,如今再当师父,本应遵循旧例,可他已脱离灵泉派多年,郁恕君也不是寻常人物,就只是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傅仙儿便道:“因一时仓促,还未到师父灵前祭拜过。”
吴霜儿呼出一口气,含笑道:“那便不算数。”
郁恕君脸一冷:“如何不算数?”
吴霜儿哼一声,傲然道:“你都未曾去拜过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曾去拜过我灵泉派众位先公,当然是不算数的。”
郁恕君听罢冷笑连连:“我师父早已不是灵泉派中人,何来这一说。”
“你……”
“够了!”陈青之不耐烦地喝断吴霜儿,“今日我们是来杀他的,你管他拜谁做师父呢!”
郁恕君抬眉更是不屑,讥讽道:“有我师父在,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郁恕君口齿伶俐,与二人相争亦不落下风,且句句将傅仙儿推在前面。傅仙儿觉察不对,却插不上话。
“师父,昨日那些刺客可是一个不留活口,今日可是要怜香惜玉……”
吴霜儿大怒:“我可是他师妹!”
郁恕君看一眼皱眉不悦的傅仙儿,嘴角的讥讽转为讥笑,半晌道:“我先上马车,这里就交给师父善后了。”
他勉强起身,他身后眼尖的护卫立刻扶住了他,郁恕君又对吴霜儿道:“我师父已被你们灵泉派喊打喊杀了多年,尊他一声傅大侠,并不为过。”
他说罢,便不再多言,由护卫搀扶着上了马车。
只过了片刻,便听门帘挑开,傅仙儿跟了上来。郁恕君睁开眼,便见傅仙儿脸色铁青地钻了进来。
“人放走了?”
傅仙儿嗯了一声,眉头仍紧锁着。
郁恕君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傅仙儿已一把抓过他的手来探脉搏,见他气息阻塞不通,脉息杂乱无章,这种脉象当是疼痛难忍,可郁恕君竟能强撑这好一会儿。
“先疗伤。”傅仙儿无声叹了口气。
郁恕君闭上了嘴,盘腿打坐修习起桃花扇心法来,傅仙儿时不时为他渡气,助他打通经脉,运转体内时强时弱的真气。如此约一炷香的时间,郁恕君才觉体内气息不再冲突乱串,渐有平复之势。
傅仙儿收了手,劝道:“郁大人,请听我一言。你初习桃花扇心法,每日最多早中晚修习三次,让你体内的真气与你的气血慢慢融洽相和,切不可操之过急。待你能自如运转全身的真气之后,若你想学,我再将招式慢慢教给你。”
郁恕君点点头:“多谢师父指点。”
傅仙儿看他一眼,这话谦虚得竟不像是从郁恕君口中说出。转而一想,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身处这浙东漩涡之中,刺杀不断,身中剧毒,又要顾全大局,想必也是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都不容易。傅仙儿在心里叹了一句,缓了神色:“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进城了。”
郁恕君慢慢平复完体内的气息,才抬头道:“方才师父可是生气了?”
傅仙儿本不欲再谈,听他又问起,不由道:“你刚刚不该那样说,我师父玄一真人待我恩重如山,却因我而死。灵泉派将我逐出山门也没什么不对的,是我对不起师门。”
郁恕君听着,片刻后道:“那徒儿以后找时间去祭拜下师祖他老人家。”
傅仙儿一哂,郁恕君拜他为师不过是为了驱毒,过后还认不认他这个师父,还不好说。
傅仙儿问:“人放走了,会不会暴露你的位置?”
郁恕君眼眸动了动,却没有立即说话。逍遥岛一案,竟似捅穿了马蜂窝。刺杀连着刺杀,浙东这片天,也不知布了多少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他是跟着新帝一路从刀枪剑雨中冲杀出来的人,如今亦要冲过浙东的千里山河。难吗?难!要做吗?必须去做!死也要死回盛京去!
但这些不必说给傅仙儿听。郁恕君摇摇头:“人放不放,我的位置都已暴露了,无妨。”
傅仙儿沉默下来,二人顿时无话,半晌他才又催道:“那便进城吧。”
郁恕君却不发一言。
傅仙儿看过来,郁恕君才道一句:“再等一等。”
傅仙儿便觉得有些无趣,他一催再催,郁恕君始终不为所动,倒显得他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担心进城有危险?”他多嘴了一句。
“这只是其一。”郁恕君犹豫再三,想到此后还要倚仗傅仙儿,瞒不过去的事不如坦然相告,便道,“钱东分别之后,我与冷无涯分头行事,我轻装引人注意,他押着水师余孽暗中行事。我们本相约今日天黑前于此地碰头,如今已到了申时末,他却还未到。”
“你担心冷大人路上出了事?”
郁恕君颔首,这确实是他担心的。两日时间,以冷无涯的脚程,便是一路都是小路缓行,也该到了。他一行押着水师余孽,若是出事,浙东此行便是前功尽弃。
傅仙儿道:“我猜只是耽搁了,若真的出了事,又何必派一波一波的人来要你的命。”
这倒是郁恕君没想到的关窍之处,但只要未见到冷无涯一行人,他终归放心不下。
傅仙儿心生一计,道:“郁大人,不如咱们也分头行事,今夜你跟我进城,韩御史带着这些护卫在此处等待冷大人,如何?”
郁恕君心知身上的毒拖不得,此法已是万不得已,遂叫来韩霖及几个心腹护卫,嘱咐了一番。韩霖忧心他的安危,但郁恕君主意已定,便只好安排带上两名心腹护卫,与傅仙儿顾渐深共五人驾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
入城之后,傅仙儿先去药铺抓了药,才去找了家客栈,五个人少不得要两间厢房。
傅仙儿药铺拿药用去了十两,如今身上仅剩四十两。余姚虽不大,但两间上等的厢房一晚上也要五两银子,可郁恕君站在一旁,全没有掏银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