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宫门槛上投下一片玄色龙纹衣摆。
成德帝甫一踏入内殿,便被眼前场景钉住了脚步——
他最骄纵的公主正扬着下巴,裙裾逶迤在地,像只斗胜的孔雀睥睨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少女。那一身素袍的姑娘单薄得似张宣纸,虚浮的脚步划出细碎轻响,发间素钗随着喘息簌簌震颤。
手捧圣旨的司礼监掌印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他垂首屏息,连衣料摩擦声都敛进阴影里。
“咳咳,”成德帝清了清嗓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尴尬,“妤儿,这位是……?”
温疏桐刚要转身,肩头忽被玉骨扇柄轻轻一压——她本就身形不稳,被这么一拍,便彻底站不住了。
乔妤顺势将人往怀中一带,绯色广袖如云霞漫卷,堪堪遮住温疏桐苍白的容颜;浅淡的脂粉香如细密的网,包围了少女的四面八方,让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父皇怎的突然过来了?这位小姐有些虚弱,恐怕不便行礼。”
若不是成德帝看得清清楚楚,简直要怀疑刚才故意把少女摁下去的另有其人。
“你……”
男人的声音猛然拔高,就像即将沸腾的铁壶里的水,马上就要喷涌出激烈的情绪。
瞥见贵妃绞着帕子频频摇头,成德帝喉痛滚动,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
青筋跳动的手转身抓过圣旨,明黄绸缎在掌中攥出褶皱:“退下!朕要与公主……叙叙父女情。”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司礼监掌印躬身后退,织锦靴跨过门槛上的斑驳日影。
“嗻——”
*
待太监掩上门,成德帝没好气地瞥了乔妤一眼:“选了好半天的封地,结果竟这么草草颁发……真是痛煞朕心。”
“汴元历代公主都是在及笄后才得到封地的,怎么忽然提前了?”
“还不是因为……”看到贵妃黯然神伤的模样,成德帝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没什么。现在似乎还有其他要紧事?”
成德帝的视线掠过乔妤肩头,定格在垂首的少女身上。乔妤松开指尖绕着的腰间丝绦,示意她转身。
“父皇不妨猜猜看。”
在看到她正脸的一刹那,成德帝微怔,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仿佛看见了老国师离京前,被自己召进宫的温家幼子。裹着雪色狐裘进宫的温恒,连衣领褶皱都抚平得一丝不苟,但偏要故作镇定,伪装成大人模样。
“温家……疏桐。”
“陛下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少女就要俯身跪拜,成德帝却伸出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温老国师当年与朕交好,而时至今日,朕仍无法给温家一个交代,实在是于心有愧……不用讲那些虚礼。”
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成德帝压抑着心底的酸涩,“在朕心里,你与朕的血脉并无两样——都是好孩子。”
“谢陛下。”
这也许是唯一能够逃离宿命的机会了。
温疏桐垂眸,暗自思忖,长袍下的手心因肾上腺素的飙升而发烫,甚至隐隐出了汗,带着些许轻微的黏腻感。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晕眩里,仿佛灵魂出窍:尽管只是第一次见面,要不要试着求救?也许,看在祖辈的面子上……
“温小姐似乎在走神,”女孩的轻笑把她拉回神,“父皇问你话呢,到现在还不理他呀?”
温疏桐正要道歉,成德帝却摆了摆手:“无妨,你年纪还小,贸然把你单独召来宫里,难免会紧张——况且,朕如今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
沉吟片刻,他道:“所以……傅爱卿对你,真的同妤儿说的那般恶劣么?”
成德帝语气平淡,并不是自己所期望的愤怒;温疏桐的心悬了起来,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
公主在刚刚才提过,傅坤身为国师的这几年,确实做出了一番成绩;但如今若是把他革了职,又有谁能够接任这个位置?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乔妤自然知道,成德帝这番说辞,只是担心温疏桐早已站队,是国师用来试探皇室态度的棋子,“摇头,抑或是点头,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她忐忑抬眸看了对方一眼,少女的声音轻缓,却似乎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沸腾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温疏桐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许的颤抖:“即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国师近乎病态的控制欲,臣女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的确如此。”沉默许久,几乎成了背景板的贵妃指了指地上的帷帽,也开口作证,“本宫先前一直认为国师的小弟子是个男孩;若不是妤儿一时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