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不得无礼。”正当他百口莫辩,成德帝适时地出面解围,“国师这么做,总是有他的深意的,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陛下说得在理,还请公主……”
她微微颔首,忽略傅坤接过话茬:“也对,本宫确实不通占卜之术。”
“但比起国师,本宫对分化一事,算得上是个‘内行人’吧——毕竟,国师并没有经历过,不是么?据说,连府里的下人……”
“萧妤!”
成德帝咬牙切齿地斥责,勒令她闭嘴: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最后玩脱了,还得亲自给她收拾烂摊子。
乔妤垂下脑袋,教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当然知道,“分化”一词,是国师最为忌讳的。
古代社会是最为等级森严的。
高门贵女若未分化成alpha,及笄后多会与优质alpha联姻。这不仅关乎信息素契合度,更因alpha群体在官场晋升中占据天然优势——他们强健的体魄与卓越精神力,往往能助家族稳固权柄。
而傅坤恰恰没有分化,再加之大器晚成,在封为国师时,已过了不惑之年。而他的家中妻妾,皆为未经分化的普通人。
这种刻骨的遗憾终在功成名就后化作执念。晋升国师次年,傅坤顶着流言蜚语迎娶了年方十七的omega少女。虽无法感知信息素,但媒人信誓旦旦的"蜜桃清甜"说辞,已足够让他在纳采礼上露出多年未见的笑容。
然而,在没有抑制剂的时代,omega与未分化者的结合,结局向来不会乐观。
豆蔻年华的少女如同行走在刀尖,每月的情潮期都化作炼狱。当某个雨夜,浑身滚烫的新姨娘攥住巡逻侍卫的衣摆时,年轻beta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成了比虚幻的蜜桃味更真实的救赎。
东窗事发那日恰逢冬至祭典。愤怒至极的他遣散了所有分化的家丁,小妾也连带着一同扫地出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亲手把那段被沦为笑柄的日子斩断。
傅坤怒极反笑:“公主这是想要想要插手臣家事了?不妨多看看《天官律》。”
“国师好大的官威。”乔妤倏然扬起脖颈,“三年前您亲自修订的条文——‘凡分化者,不得入国师府’,此刻倒要本宫来提醒么?”
茶盏落地声惊碎一室死寂。傅坤望着滚到毯边的瓷片,恍惚记起立这条规矩那日,自己也曾这般失态摔了药碗。
乔妤忽然放轻声音,葱白指尖压在案几上,“即便对方身上挂了‘阻隔锦囊’,本宫依旧可以闻出信息素的气味。国师若是不信,派人去太医院一查便知。”
成德帝适时按住女儿颤抖的肩头,目光却锁住傅坤发青的面色:"小女自经历分化后,对信息素格外敏感。"
帝王温声补上的这句,让国师扶在椅背的手背暴起青筋。
“今日,本宫闻到傅舟衣角的苦杏仁味——正是分化前兆特有的气味。”
少女含泪蹙眉,眼中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傅舟年纪尚轻,若是分化后被赶出国师府,定会遭人非议!本宫只是想给她一个安身之所罢了……”
“小女分化后情绪敏感,让爱卿见笑了。”解释的同时,成德帝不忘给对方戴上一顶高帽子,“国师是个明事理的人,妤儿切莫激动,有失身份。”
“国师当真答应?”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连串脚步声。
温疏桐清瘦的剪影出现在眼前,她透亮的眼底带着疑惑,似乎并没有意料到傅坤会来这里。
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傅坤浑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一股脑地往头顶涌去:她的帷帽怎么不见了?若是陛下看到了这张脸,不,已经看到了……
“傅卿最是顾念旧情,岂会放任昔日弟子流落街头?”
成德帝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青瓷相撞的脆响让傅坤脊背微僵。
“但若实在为难……”
在仕途与弟子之间,傅坤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他撩袍跪地,官服在地面铺开暗色涟漪。
“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臣与徒弟还有好些事要交代……”
成德帝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偏殿无人,爱卿可去那里处理私事——但毕竟是小女的寝殿,还望快些。”
他似乎没有发觉傅舟的真实身份。
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傅坤躬身作揖:“谢陛下。”
*
偏殿的大门被缓缓掩上,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缺少阳光的照射,室内立马阴翳起来,令人心悸不安。
没有旁人的打扰,傅坤也终于撕下和善的伪装。他挂着一抹阴森的笑,步步逼近,最终停在温疏桐身旁。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已经再度失去了记忆,但傅坤不敢彻底放心。
“你可真是有点手段,只凭见一面的功夫,便把公主哄得晕头转向。”他压下声音,面色如常,仿佛最和谐不过的师徒交流;阴冷的气息喷在温疏桐耳侧,仿佛毒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你方才去了哪里?”
“贵妃娘娘说,陛下有事情要处理,便把弟子带到了无人处。”温疏桐眨巴着眼,一副疑惑的模样,“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呵,那公主说是要把你留在身边,才把本官召进宫里。”傅坤神情淡漠,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不管你还记得多少,从今日起,通通不准在陛下面前提起往事——明白吗?”
傅坤竟然知道自己失忆的事!
温疏桐垂眸,大脑飞速运转着:从平日里的相处推测,两人鲜少交流、关系也并不亲密,自己断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他。
“听见没有?”
傅坤推了他一掌,力道不轻不重;但温疏桐身体虚弱,还是倒退了几步。
“回答我!”他厉声呵斥。
少女勉强稳住身子,仰起脸,眼神真挚而恳切:“弟子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上百次的轮回中,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很好地伪装自己——即便是那位,恐怕也难以看出破绽。
傅坤定定地看着她,直至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才移开了视线。
“这药,趁早涂了。”他掏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扔到温疏桐怀里,“若是你身上的伤被公主捅到陛下面前,即便在宫内,也休想过上安宁的日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傅坤桀桀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来来回回互相挤压,显得格外狠戾阴鸷。
“是。”温疏桐低眉顺眼,指关节因为捏紧而微微泛白,“在下谨遵大人教诲。”
很满意对方的反应,傅坤拍了拍他的肩,格外强调:“傅舟,你好自为之。”
“谢国师提点,”她俯身一拜,“您交代的事,傅某必当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