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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人已经带到。”暗卫欲言又止,“只是……”
“无妨,我随你去便是。”
行至门外,肩头负伤的暗卫掀起只剩半截的马车帘,示意她看——魏良在狭小的空间里蜷缩着,低声呓语,睡得昏天地暗。
乔妤苦苦憋笑:“魏大人向来勤政,今日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请大夫验过了,说是中了昏睡散。”
大概是乔妤同情的目光太过强烈,在熹微晨光中,魏良竟是迷迷瞪瞪睁开眼。
阳光将车壁上的刀痕照得分外明显,仿佛干涸土地上的裂痕,几乎要把厚实的木板捅穿,不难看出昨夜发生了激战。
虽然已经是官场上的老人了,这种阵仗还是鲜少碰到的。见周身已经围了一圈人儿,他倏然一惊,连忙艰难地挤出马车,竟是险些踏空。
双膝砰的跪到地上,魏良羞愧难当:“微臣竟在危急关头一睡不起,实在惭愧……”
“快快请起。”
乔妤无奈失笑——
这家伙在朝堂上凭着直言不讳的人设,几十年来硬是唬得京城的那些人不敢在面前造次。要是被他们得知魏良竟如此好说话,恐怕要大跌眼镜,甚至怀疑这老臣是不是受了贿赂。
“大人是中药物才昏睡不醒的,还请不要自责。”
脖颈处仿佛有冷风拂过,魏良混浊的眼神瞬间犀利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后怕:“敢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微臣竟无半分察觉。”
“约莫是在出发前,马车内的糕点就被动了手脚。”暗卫思考片刻,声音冷沉似开刃重剑破开暗处的祸心,“夜半行至山间窄道时,恰逢圆月高悬,大人中了药一睡不醒……”
他摩挲着剑柄,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血月的夜晚:“幸好混战以我方险胜告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倒像是有备而来。”乔妤闭了闭眼,懊恼中带着些后怕,“外面都在传,魏大人身边跟着个少年军师,莫非他把……”
魏良疑惑抬眸:“谁?”
乔妤一顿,云淡风轻般笑着摇摇头,但心口却是越发沉重,千斤的巨石几乎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担心被人发现异样,她转过身去,好看的黛眉蹙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仿佛雨天临江远眺时萦绕山间的雾霭:
自己曾和萧衍说过,成德帝已将他视为储君的备选。今日之事,莫不是他错把这不露面的“军师”当成了萧怀瑾,才铤而走险下了狠手?
毕竟这场洪涝算得上是十年一遇的大灾了,成德帝忙于京城事务无暇分身,派太子前往灾区无疑有益于拉拢民心,对他日后的登基也是大有裨益……
“公主,”魏良忽的唤她,“你有大事瞒着臣么?”
乔妤垂眸,第一次主动回避了他的问题:“大人好好休息吧,此事不劳你费心。”
药效并未过去,乔妤轻易便把人糊弄了过去。在沾上柔软床榻的一瞬,魏良便迷迷糊糊堕入混沌,与均匀的呼吸同时跌进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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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魏良转醒,已是日上三竿。
乔妤熟门熟路领他推开议事厅的门,自在得仿佛仍在毓秀宫,半分没有强占他人宅邸的自觉。
燃尽的香炉只剩一层轻盈的灰,房中浓重的麝香味尚未散去,让乔妤想起穆程挣扎时锦衣上散发的恼人气味。
这种奢华绮丽的味道她本就谈不上喜欢,如今更是不愿回想,只是吩咐手下将门窗打开。
“从今天起,魏良已经回京了。”乔妤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正色开口。
“此话怎讲?”魏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本官不是还在这儿么?”
“需要暂且委屈大人一段时间——”乔妤轻轻击掌,侍卫应声呈上她要求备好的物件。
素白指尖拂过各式各样的软毛刷,最终停留在尚未打开的小罐上,“从现在起,大人是穆郡守,而本宫暂且扮演穆青青。”
“使不得使不得!”魏良大惊失色,手摆得比拨浪鼓还快上几分,“公主,您这是要了老臣的命啊!”
“若是担心父皇那边,本宫自会为你说道。”乔妤打开小瓷罐,毛刷在散发着草药气息的浆体表面带过,“本宫易容术师承静思道长后辈……”
接近肤色的染料一点一点从笔刷上滴落,在托盘中提前铺好的布料上绽开极小的花。魏良打了个寒噤,知道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他倒退两步,心中还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恐怕没有。”乔妤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左右按住他。
“以身入局,方能里应外合胜天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