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钦差动身伊始,京城便有无数眼睛盯着潭湘郡的最新消息——其中不乏消息灵通的商贾,都盼着洪涝结束后去潭湘做些小本生意。
因此,即使魏良身处异地,他治灾有功的消息就早已在大街小巷传开。而这种混杂着激动与仰慕的情绪,在见到抵京的马车时达到了顶峰。
“外面好生热闹。”
素白指尖撩起帘角,露出一个极窄的缝隙,却足以让车内人看清,“魏大人先前回来时也是这般么?难怪国师当初酸得牙疼。”
“自然是比不上的。”
回京后的魏良比起在外郡时沉默不少,厚重皇城墙阻挡掀起波澜的野风,他眉眼沉静,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尚书大人。
进城大道上,平日常在的小贩不知何时已将摊子撤了,留出足够的位置供众人夹道欢呼。无需拉开帘子,魏良便已清楚今日场面非比往昔。
顺着缝隙钻入车厢的风带着半熟稻穗的清香,混入热腾腾白米馒头的甜,却依旧抵不过百姓面孔上的笑意——
那一颗颗挂在鬓角的汗珠,分明已将收获的喜悦酿成了蜜糖。
潭湘郡被称作南部的天府之国,盛产稻米蜀锦,京城那些佃户大概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今日才得了消息,便匆匆从田地里赶来,为的就是看成德帝对农户的重视程度。
如今水患治理大获成功,魏良在离开郡守府前算了笔帐,潭湘郡稻米的夏收虽然惨淡,但按照如今的恢复速度,也能赶上下半年的蔬果种植。
何况上半年各地番薯收成极好,早已有条不紊地通过官道朝潭湘郡运输,根本不用担心会闹饥荒。
听着路边感恩戴德的夸赞,魏良惋惜地看向乔妤:“潭湘郡的赈灾整顿,论功劳,还是公主出力多……当真要隐姓埋名?若无陛下旨意,史官只会记录下官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可惜。”
可惜么?
乔妤眼中划过一丝遗憾,自然是可惜的。
但她终将离开,而原身的性子又不是个爱争抢的。帝王心难测,只怕若是现在将位置抬的太高,反倒会在将来失势后招来祸端。
“既然如此,本宫便问大人一个问题吧,还请不吝赐教。”
魏良颔首,摊开手掌:“请——”
“在潭湘郡时,大人的表现与京城大不相同,几乎让人认不出那是京城官场不苟言笑的尚书。”
乔妤眼角藏着笑,细细看来却透着亘古不变的寒,仿佛是要用坚冰将自己隔离在小小的雪屋中,“大人可否告诉本宫,这是为何?”
魏良深深叹息,灰白鬓发的光泽似乎也暗淡些许:“京城这地方,远瞧着是映着满天霞光的平静湖水,凑近了才知道其下的暗流涌动;官场更是必须时刻谨言慎行。只是下官没想到,公主也需做到如此……”
“深宫同官场并无二样,不过是争抢与站队罢了。”乔妤语气淡淡,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但若是过了那个度,展示太多早早被人记恨,日后地位若是不及他的一半,后果恐怕难料。”
魏良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竟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心里话讲了出来:“日后,公主是打算离京去封地么?”
“说实话,本宫并未想好。”她低头拨弄着扳指,垂落到颈间的那缕青丝随着动作摇晃,让人想起那些不拘一格的风流人物,“封地在潭湘郡下游,这次前去制住水患,倒也算是结缘了,也勉强称得上为那里的百姓做了些好事。”
乔妤微微撩起帘子,看向欢欣鼓舞的众人,脸上也不觉漾出笑意:“不过话说回来,母妃教导本宫做人要问心无愧——无愧苍生百姓,无愧皇室身份,无愧家人……”
放下帷裳,少女转向他,依旧是那副恬淡的神情:“没有文官的溢美之词,本宫确实会有些不平;但总会有人会记得本宫的付出。钦差大人不也是其中之一么?”
“公主气量,下官佩服。”魏良抚掌而笑,“倒是下官狭隘了。”
忽有一阵风过,帷裳翻滚如湖面波浪,近处百姓更是激动地欢呼呐喊。他们极力盯着那块空隙,似乎是想看看那位魏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终究还站在原地维持着距离,生怕太过冒昧打扰了功臣。
真是一群可爱可敬的人儿。
与那些身着官服的臣子不同,他们是京城最为生动的一缕艳色,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怎么都不肯宣之于口的绕绕弯弯;有的只是最为朴实的柴米油盐、男耕女织,以及那颗单纯赤诚之心——
他们对所谓“好官”的度量,是看那些落地的实绩,而非去听那些虚伪的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