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告而别的那日,把这个留下了。”沉甸甸的铁券丹书落到她手里,仿佛有千斤之重,“她命臣代为保管,待合适的时机再交还公主。”
“想必说的便是今日。”
萧妤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但并未理解对方的用意:她身为皇室公主,又会在哪里用得着这个?
“当初她在的时候,汴元公主的名声竟是比太子、皇子风头更盛。”
大概是意识到在背后这般议论实在不像是正人君子,温疏桐轻咳一声,“太子殿下自然是宅心仁厚,否则也不会在半年后的问斩前夕应允百龄回玄都观探望的要求。”
“但日后权力更迭,人心难测。她特意问陛下讨要此物,大概也是因为此等顾虑。”
萧妤震惊于她的直言不讳,水灵灵的眼睛小鹿般瞪着,闪动着的微光仿佛从泉水中掬起的一捧清流。
她倒吸一口凉气:“温大人这般说辞,不怕我去与太子殿下通气?”
“半年前尘埃落定那日,下官答应她会保‘萧妤’一年的安危。”温疏桐的目光扫过她的发梢,温柔中带着哀伤,“你是她,亦非她。但无论怎样,许下的诺言在这里永远有效。”
萧妤垂首,纤细的指尖勾起腰间丝绦,轻纱在指缝间悄然滑落,仿佛无可追忆的遗憾:
她本以为关于两人记忆那些一闪而过的亲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滴,但今日看来,温大人对乔妤姐姐的情谊,分明是内敛的汪洋……
乔妤姐姐的确有着出色的才能,比那些只会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官员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在感情方面,倒是有些过于迟钝了。
“温大人。”她想起擦身而过时女人对自己的交代,掏出袖中之物递过去,“这是她特意在毓秀宫留下的——”
泛黄的纸张还带着沉水香的气味,笔角走势分外熟悉,显然是那人亲手写下。
感受到她骤然缩紧的指尖,萧妤退后半步:
“乔妤姐姐说,温大人的……反应比旁人强些,临近潮期的时候按照上面的方子抓药煎取,那样便可好受些。”
言毕,她耳尖泛红,大概是头一回与人光明正大谈论此事,少女盯着脚尖,有些不好意思;
却错过了温疏桐意味深长的一瞥。
面前人的信息素已然不同先前一般浓烈,坚冰似的寒已悄无声息变成春日细雪的柔和。万幸宫内众人对信息素的敏感比不得自己,否则她恐怕很快便会被成德帝察觉异样。
“半年,是她为你准备的在京城立足的时间,也是下官搬离宫内的最后一段时间。”年轻的女官当着她的面打开暗格,其内玄铁宝剑泛着冷冷的光。
“在此期间,下官会护公主周全。”
“我明白了。”萧妤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攥住冰冷的保命符,坚硬的材质硌得她掌心发疼,“从现在开始,我需要彻底成为她,对么?”
“公主可以像她一般掌握生杀大全,亦可藏拙退居幕后,远离京城的富庶封地便是您最后的退路。”
眉眼冷清的少女淡淡一笑,竟是带了几分骄傲与温柔,“她早已将未来的路铺好,否则又为什么会主动请缨押送百龄回玄都观。”
萧妤一愣,她仔细回想着,才猛然发觉自己关于乔妤的记忆便是在她回玄都观时彻底消失的。
“那日发生了什么?”她望着温疏桐,眼神恳切,“本宫只听说过苍麓山被官兵围住的传闻,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父皇也对此闭口不谈。”
涉及鬼神一事,自然不会让你知道。
温疏桐看着她,笑而不语。
只是在问斩前的那日回了趟苍麓山,那位毁誉参半的犯人便人间蒸发——
大概是因为他在狱中研制新药有功,在乔妤的求情下,监视他回玄都观时只派了寥寥几位官兵。
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雷鸣与闪电交织,黑色旋涡凭空出现在苍麓山上空,几乎整个京城都看得清清楚楚。传说中的“仙人渡劫”在此刻成了真,官兵亦是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那位道号“百龄”的男子飞升成仙。
飞沙走石迷了他们的眼,待风静树止,行动不再被束缚,眼前玄都观那棵上了年头的银杏下空留深坑,露出遒劲分明的褐色根系和昏迷不醒的公主。
仙人飞升之事自从建国以来便从未发生过,但亲眼目睹后又教人不得不信。
大概是担心道破天机毁了汴元国运,成德帝并未逼问随行侍卫,只是叹了口气,吩咐宫中内侍好生照看萧妤,日后对她的事百依百顺——
若无她替百龄求情回玄都观,自己恐怕会误杀那位得道成仙的功臣。
回想到火光燃起那日她为自己注入的药剂,那般巧妙的设计并非此间之物,温疏桐直觉飞升一事必有蹊跷;但她最终并未将疑点告知任何人。
对着满脸疑惑的公主,她背过身去:“臣并不知晓。”
晶莹的泪珠最终凝成串,顺着脸庞滑落,将青石砖染成墨色。
许久之后,当你在遥远的那个时空轮回百转,留下属于自己的真正痕迹,也许会忘了曾救过一位名叫温疏桐的女孩。
但于我而言,在此间的狭小天地,除了那位如今唤作温大人的权臣,谁都会对你的计谋深信不疑——
这大概算是我们之间无人插足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