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坐直,看着地下跪着的扶春。
李长曳屏息等待,忽然间,隐隐听到御书房另一侧的屏风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喘息声。她心头微动,那里有人。
此时,皇帝开口淡淡道:“听了这久,也该出来了。”
李长曳抬眼一看,二皇子狼狈地从屏风后踉跄而出。他身着朝服,却皱巴巴地不成样子,显然是匆忙之间被带到这里,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只是他哪还有半分前几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眉心紧蹙,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方才这殿内所发生的一切,他已听得一清二楚。
“父皇!”他跪倒在地,声音急促,“她说的全是错的!”
皇帝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二皇子冷汗涔涔,连忙又道:“父皇,儿臣怎么可能与魏娘娘有关?魏娘娘是什么人,儿臣平日里甚至连她宫门都未曾踏入过……”
他的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甚至带上了些许慌乱,似乎想从皇帝的沉默里找出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皇帝始终未曾开口。二皇子本还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针缝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皇帝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李长曳,语气听不出情绪:“李长曳,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李长曳垂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又看向扶春。
如果她说相信二皇子,那扶春今日恐怕难以活着走出这道宫门。如果她说相信扶春,便等于与二皇子彻底交恶,从此宫中再无她立足之地。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开口。
李长曳静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陛下,臣只相信自己探查到的真相。”
皇帝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方才还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监丞忽然向前迈出一步,拱手沉声道:“皇上,此案疑点仍存,恳请圣上容臣等继续彻查!”
李长曳微微侧目,王监丞的语气坚定,甚至带着些许抗衡之意,竟有几分替她开脱的意思。
王监丞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禁军愿意全力追查此事,绝不徇私。”
皇帝没有立刻作声,只是抬眼看向王监丞:“王卿倒是忠心。”
王监丞似还想再争,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此事,禁军不必再插手。”
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好似开了一条缝,王公公低着头,快步走进殿内,步履匆匆,连余光都不曾向任何人投去,径直来到御案前,压低嗓音道:“陛下,德贵妃娘娘在殿外候着。”
跪在地上的二皇子猛地一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猛然直起身,眼底亮起一抹狂喜,脱口而出:“母妃!母妃她终于来了!”
皇帝却只是毫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至极:“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
二皇子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僵住。几名侍卫迅速上前,将他从地上架起,带向殿外。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母妃……”
他的声音被大门隔绝在外,殿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王监丞见状,微微拱手,沉声道:“皇上,此案尚有许多未明之处,臣愿继续彻查,但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他话音一落,头微微一侧,几不可察地朝李长曳递了个眼色。
李长曳心领神会,正要随他一起退下,脚步才刚迈出一步,就听见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李长曳,你留下。”
李长曳的动作一顿,僵立在原地。
王监丞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臣,告退。”他匆匆走过李长曳身旁,未曾回头。
德贵妃缓步踏入殿内,一身素装,头发上没有一根钗饰。她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像是没有看到李长曳一般。她走到御案前,随即低下头,跪在皇帝面前:“臣妾管教不严,望皇上责罚。”
皇帝叹气道:“你我夫妻一场,何至于此。”
德贵妃垂首:“皇儿犯错,臣妾自知有愧,愿陛下即刻褫夺臣妾与他一切职位,好让他余生好好反省。”
李长曳低着头,手逐渐握紧成拳。德贵妃的话听着是请罪,可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既不激怒皇帝,又为二皇子争取了最稳妥的退路。
殿内沉寂片刻,皇帝缓缓开口:“朕倒是不知,竟到了今日,皇儿已经能如此无法无天,不光与朝臣有所勾结,这手甚至伸到了朕的后宫。”
听到这话,德贵妃立即全身都跪伏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臣妾与定国公府,皆愿唯陛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逾越。只求陛下看在往昔情分,留我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李长曳闻言,心头一震。
定国公府的势力盘根错节,纵横朝堂多年,怎会如此轻易拱手相让?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出,尚可当作慌乱之中的权宜之计,可出自德贵妃之口,却分明带着一丝打磨已久的意味。
她忽然生出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
魏才人的死,或许远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这或许根本不是一桩突如其来的宫闱疑案,而是早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甚至连二皇子此次的嫌疑,都不过是皇帝为收权而铺垫的借口。
李长曳心想,她自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在抽丝剥茧,可事实上,恐怕自己早就成了这局中的引火之人。
皇帝看着德贵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倒也不至于此。”
“皇儿,终究还是朕的皇儿,只是顽劣了些,还需多加管教。”
皇帝轻轻一抬手,王公公立刻趋前一步,俯身听令。
“传朕旨意,二皇子即日起,褫夺一切职权,圈禁于府中,不得擅离。”
皇帝顿了一顿,似是不经意般,又补充了一句:“定国公,加封太傅。让他有时间好好教导皇儿。”
听到这话,李长曳细想了一番,越琢磨越不对,最后后背陡然一凉。
圈禁二皇子,又加封定国公……这分明是在一举压制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势力!
定国公府本是朝堂的权力中枢,一旦定国公府表态站队,朝臣便只能随之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