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门的纳新大多只面对可塑性强的孩童,但小仙门却正好相反,一般会招来十五岁到二十岁上下年纪的弟子,一入门便能干杂活、提起剑便可以充当战力。
青萍假设自己真是个适龄人类,想了想,摇摇头:“不太想。”
房安安不解地睁大眼睛。
青萍认真道:“修仙很危险,容易死。”
心魔不渴求寿元,也不在乎活得久不久,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介凡人,只能活几十岁光阴,那青萍也是甘愿的。凡人的生活对他来说一样精彩。
房安安皱眉道:“月白哥哥,你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青萍低头喝汤,略有点心虚。
自从发现有混淆记忆的阵法在后,他便愈来愈懒得遮掩了。
不过,当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滞留这么久。
房安安继续和青萍搭话,期间房夫人也会说上几句。
她们确实非常热情。
青萍和这类过于热情的人相处不来,但还是敷衍着回答了几句。
掌心忽然痒痒的,他低下头来,与戏长曲对视,小孩微微偏过头去,飞快在他掌心写字:不理她。
青萍轻轻敲敲他的手,想了想,同样很快地在戏长曲摊开的掌心上写:才不要。
戏长曲默默看他,又做不了什么,垂下眼。
青萍以为他不高兴地自闭了,犹豫着又敲敲他的手,没有回应。
真的不高兴了?
孰料,趁着房安安和房先生说话之时,戏长曲忽然开口,小声问:“哥哥更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青萍想了一小会儿,同样压低声音,很小声地回答他:“你更重要。”
“哦,”戏长曲稍稍满足了些,他抿了抿唇,忽然又道,“哥哥,不要怕,我保护你。”
青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戏长曲是在回应他先前说修行很危险的那句话。
……可他不知道,他自己便是青萍所遇见过的最大危险。
危险本身说,我保护你。
青萍想,他才不会信。
他回过神来,轻轻掐小孩的手:“吃饭。”
一顿饭也算得上其乐融融,吃完后,房夫人起身:“月白,安安,随我来。”
青萍没动,他仰起脸:“长曲弟弟不能去吗?”
房夫人面露难色,摇摇头。
房安安已经走到门前,转头招呼道:“月白哥哥,你来看看嘛。”
青萍想了想:“好吧。”
他跟着房安安一块儿走出正屋,顺着游廊向东厢房走去。
进了屋,房夫人仔细关好屋门,从锦囊中取出钥匙,插入一方檀木盒的锁孔。
咔哒一声,房夫人推开木盒,明黄丝绸上,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静静躺在盒中。
房夫人看了一会儿,让青萍上前,语含惆怅:“每次若水的信来,这铃铛便会响。可惜后来某一日,这铃铛再也没响过。”
信便是从那时断了。
房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便是从那时起不再对修仙充满幻想。
青萍心中叹息:修士平均寿命不过一百五十年,三百多年过去,恐怕就算结界破了,房若水也寄不来信了……
便同这房家屋内所有幽魂一样。
“我心里琢磨,这铃铛于我们而言已经无用了,外面妖魔那么多,取出它来,报出无明观的名号,或许能起到点作用?”房夫人取出铃铛递给青萍,柔声道,“安安不想离开我们,但你若是想要出去看看,或许会有机会用上此物。”
青萍怔愣一会儿,就要拒绝。
房安安说:“不要推辞啦,收下吧,月白哥哥。”
最终还是收下了。
从东厢房出来时天色已黑,月亮藏于云后,几人走向正屋,隔了一段距离便听到里面忽然拔高的声音,戏长曲道:“我已经说了,绝无可能。”
怎么了?
心中着急,担心戏长曲与房先生起了冲突,青萍加快脚步过去,刚迈过门槛,便先看见戏长曲笔直的脊背,以及紧紧攥住、隐隐颤抖的双手。
仅仅看到背影,青萍便心中一紧。
房先生怎么还欺负小孩?他都没欺负他宿主!
完全忽略了戏长曲身负修为、更不能等闲视之为普通小孩的事,青萍三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挡在戏长曲身前,警惕看向房先生:“你吓到他了!”
房先生一脸错愕:“我……”
戏长曲弱弱出声:“我没事,先生他一时没想清楚,说话重了些而已。哥哥,我们走吧。”
说话重?他宿主很少生气,性格很好,这得说话重成什么样子?
青萍看了看房先生,戏长曲拽着青萍的衣服,深受委屈,咬着嘴唇隐忍。
房先生眉头紧锁:“……”
许久,他一句反驳和辩解也说不出来。
无疑更坐实了戏长曲的话绝非乱编。
青萍咬唇,顾忌之前的情谊,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只瞪了房先生一眼,再低头回答戏长曲:“嗯,我们回去。”
“告辞。”
青萍把青铜铃铛在正屋门口放下。
就要出门时,房安安却追了出来,不仅将铃铛又塞了回去,又塞了他一只灯笼照路。
“娘已经在说爹了!”
说罢,房安安把门一关,压根不给青萍拒绝的机会。
青萍只好挑着灯笼,牵着戏长曲的手往回走。
他的心神还沉浸刚刚发生的事上,蹙眉担忧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哥哥。”
戏长曲很少对青萍有所隐瞒,所以此时的隐瞒就显得格外难以忍受。
青萍无端感到烦躁,像是心里塞了一块石头,好生膈应。
他反复告诉自己,戏长曲方才那么生气,兴许还伤心了,再追究下去他心里肯定更不舒服,再说你有什么必要要知道,难道你还想关心他吗,这是你该做的吗?
——可、可就是想知道。
不擅长压抑欲望的心魔很纠结地拧着眉,被折磨了一路,完全注意不到前方,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由他牵着戏长曲向前走变幻为戏长曲牵着他向前走。
终于,在青萍下定决心做个坏蛋逼问戏长曲时,戏长曲似乎注意到他的纠结,伤心却乖巧地撕开伤口,轻声解释道:“他说我是个坏种,叫我不要再靠近你。”
房先生查出,不仅是赖子李,当时和他一起去闹事的几个地痞一样消失了。他将这事摆出,而后以去往仙门信物为交换条件,问了一句话:“你……你能不能放过月白?”
“怎么这样,”这下青萍也不高兴了,房先生已经两次要拆散他和宿主了,他盯戏长曲,“你答应了?”
戏长曲小心翼翼地攥紧青萍的手,回以乖巧的微笑:“当然没有了,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房先生的话令戏长曲觉得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还有有些陌生的愤怒,于是他说:“绝无可能。”
好弟弟、乖弟弟。
青萍高兴了些,摸摸小孩的脑袋:“现在还生气吗?”
“看见哥哥过来的时候就不生气了,”戏长曲亲昵道,“我很开心。”
察觉到青萍过来的一瞬间,戏长曲看着房先生,心中的生气忽地沉下,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藤蔓卷须般滋生蔓延的愉悦感。
房家人表现得再关切又如何?一声一声叫哥哥又如何?口口声声喊着的可都是“月白”,而非“青萍”。
他们不知道青萍,他们不是青萍的同伴。
青萍只属于他。
青萍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