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惊鹤反倒冷静下来,她后退一步,近乎自嘲般扯出一个笑来:“你懂什么,少在这里自以为是。”杜若递帕子给她,挡住外人的所有视线。
接下来的路程,没人出声,祝朗行只是一瞬不错地望着她,之后将先前的流程重复一遍,秦惊鹤回到昭阳殿,将自己关在了寝宫。
她打开荷包,倒出一堆破碎泛黄的纸,秦惊鹤耐着性子一一拼起来,勉强认出了上面的字。
死后万剐,亦不足惜,惟愿昭昭,岁岁平安。
是她的母亲,长公主秦乐游的字迹。
她看着这张堪称粉身碎骨的纸张,似能望见长公主决绝的姿态。
惟愿昭昭,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她只觉有千万根针,百万把刀,一根根扎进身体,一刀刀反复凌迟,眼前一切模糊,秦惊鹤忽然看到纸上有几滴水痕,她摸了摸,却越来越多。
他们每一个都在告诉她,当年不是她的错,那一切都与她无关,是啊,当初她只是一个年幼的孩童,长公主的失踪,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身上。
但,梅影呢?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去在意过当年那些待她极好的人,为什么对当年的事件不闻不问,龟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母亲付出所有换来的荣华富贵。
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人,于是毫不犹豫投入到虚幻的幸福中,从来不敢去看,不敢去问,不敢去触碰半分。
真是懦弱啊,秦惊鹤,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无能的人了,你从未付出过丝毫,却能享受至亲之人献出一切而来的安宁。
在今日之前,秦惊鹤心底犹存侥幸,万一,纸条是在胡编乱造呢,根本没有这回事,她不用背负这份沉重的真相,可以继续做她的金枝玉叶,太后的掌上明珠,不用陷入猜忌、愤恨、愁闷等等,继续高高在上,醉生梦死。
而梅影彻底打碎了她的侥幸,以自身惨状,将秦惊鹤那些晦暗心思血淋淋地拽出摊开,梅影的每一处不堪,皆在鞭笞她的心灵,在讥笑她的懦弱无能,嘲讽她一味耽于享乐,长公主秦乐游不知囚于何处,她身为其女,却什么都不做。
下一刻,秦惊鹤不顾一切地冲出寝宫,挥开迎上来的怀夕和杜若及一众宫女,硬是要往外闯,此时天色已晚,怀夕怎会让她离开昭阳殿,叫来宫女阻拦着秦惊鹤。
场面混乱,直到李姑姑从背后箍住了秦惊鹤的胳膊,生生将人带进寝宫,吩咐怀夕关上门,这出闹剧总算能收场。
杜若从未见过郡主这般失态,心下担忧,怀夕安抚着她,亦不安地看向紧闭的门。
寝宫内,秦惊鹤坐在床榻上,已经平静下来,李姑姑取了帕子在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瞧着秦惊鹤宛若提线木偶般的一动不动,李姑姑叹了口气:“郡主,你从未这般披头散发就往外走过,究竟出了何事?你想做什么?”
秦惊鹤一声不吭。
李姑姑捧起她的脸抬起,认真道:“你告诉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做。”
秦惊鹤动了动唇,嗓音喑哑:“我想救她,姑姑,我要救她。”
李姑姑温和地擦去她重又流下的泪珠:“不哭,昭昭乖,我们一起救她。”
秦惊鹤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姑姑知道我想救谁?”李姑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我知道你没去找静和,你去了冷宫见梅影。”
秦惊鹤点了点头,李姑姑安慰道:“哭什么呢,救梅影罢了,又不是难事,平白惹你这样伤心。”
秦惊鹤却无法告知真正令她伤怀的缘故,努力平复呼吸,低声重复着:“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出她。”
天边,一钩残月。
秦惊鹤和李姑姑商量了几天,一致决定在春狩时,趁着众人注意力集中在春狩上,制造动静来个调包,救出梅影。
为此,秦惊鹤专门写信给祝朗行,要求他配合李姑姑的行动,他的回信自是支持。
除去即将到来的春狩外,承恩伯归京一事亦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十几年未归京的承恩伯突然回来,任谁都会吃惊。
秦惊鹤是在冷宫之行的第二日得知承恩伯叶子寒归京消息的。
李姑姑问她是否要与他见上一面,秦惊鹤想起纸条上的话,沉默了一会,点了头,只是未等她去见叶子寒,他倒先来拜见了她。
昭阳殿。
多年之前人人都说,叶子寒虽是商贾,却长了张俊美非凡的脸,多年过去,秦惊鹤再次见到他时,亦觉不假,岁月在他脸上铭上刻痕,却难掩其丰姿,优越的骨相让他即使快步入中年,依然卓越出众。
父女相对,一时沉默。
多年不见,虽为父女,实则同陌生人一般,叶子寒率先打破沉默:“你长大了,像极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