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鸟兽般散去,只留下一个程与序坐在椅子上,面色沉着,烛火映在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上,似乎仍能看到昔日的俊朗。
夜色沉沉。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室内,程与序看都不看,疲惫地挥了挥手:“明日再议。”
那人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原本满脸倦意的程与序蓦然起身,一双眼眸煜煜生光,他望向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微笑道:“愿尽绵薄之力。”
月色无言。
翌日,七王爷入宫探望端太妃,母子俩见面欢喜自不必多说,闲聊之际,端太妃忧心起了太子殿下的安危,七王爷亦如此,随即起身前去拜见称病的太子殿下。
六皇子对于叔叔七王爷虽不比已逝的五王爷亲近,但他一向待人和善,即使面对半生不熟的七王爷,六皇子依然笑容得体与之寒暄,七王爷宽慰了对方良久,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以大局为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类的话,六皇子很是感动,亲自将七王爷送出了门。
七王爷一路晃荡去了街上,先去城东的铺子里买了新出的糕点,又转身去了书肆买下几本书,左看看右瞧瞧,整个人浑然不是传闻中的病弱,他脸色红润,一眼便知是个健壮的。
直至日落,七王爷才慢慢悠悠地踏进自家府邸,他如往常般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侍从,并没注意到侍从一直低着头,自顾自兴冲冲地走向王妃的寝屋,刚刚推开门,一声:“宛宛”尚卡在喉咙里,里头坐在椅上的人抬眼看来,七王爷瞬间遍体生寒,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竟是半个字都出不了口。
那人似笑非笑地跟他打起了招呼:“怎么,不认识我了?”
七王爷却不合时宜地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女子,娴雅似空谷幽兰,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睛。
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陈垂容蹙起眉。
下一刻,七王爷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看向坐在上头的人,因他身后及两侧都冒出了人,气势汹汹地围在他身旁,七王爷无奈,对上头气定神闲品茶的人开口:“永乐,你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非要我死才甘心?”
秦惊鹤放下茶杯,想了想,答非所问:“端太妃如何?”
七王爷虽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起母亲端太妃,但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瞧着好多了。”
秦惊鹤笑道:“你算是我的舅舅,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王爷误会了。”
七王爷扯了扯嘴角。
果不其然,只见秦惊鹤继续说道:“我只是很敬佩舅舅装病的毅力,竟然从少年时起一直到了今天。”
七王爷眼皮子直跳,事到如今,他不会去问秦惊鹤是怎么发现的,他低声道:“你若不放心我,我可以随你心愿,我只求她们能活下来。”
秦惊鹤看着他,却问了个问题:“你为何这般果决?宫里有你的人通风报信?”
她行事极其隐蔽,从来不自己亲自动手,往往要找三四个幌子,按理来说,就眼下这个形势,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才对,但这个七王爷,不但开口第一句便直接了当,此后句句皆表明他知晓秦惊鹤的根底,一个无人在意的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七王爷苦笑一声:“我认得阿卫是谁,永乐你又与贤妃交好,知道这件事,很难吗?”
事实上当然远不止如此,他还知道云水间的真正老板就是秦惊鹤,她拥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财富,阿卫又是祝朗行留给她的,她一旦想做点什么,很难吗?
但不会有几个人会往这边想,道理很简单,秦惊鹤只是一个为太后守孝的女子罢了,一个女子又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这些自诩为聪明人的人忘了,先帝上边,便是两代女主治政,然而毕竟是过去,当初经历过此事的人基本上都去世了,无人记得当年的种种。
七王爷自小喜爱读史书,他虽未曾见过那两位在史书上赢得无数美誉的奇女子,但眼下,就在此刻,面对着秦惊鹤幽深的目光,七王爷竟不自觉汗流浃背,心弦紧绷。
秦惊鹤打量了他一会,吓得七王爷两腿发软,最后还是陈垂容看不下去,出声为他解了围。
秦惊鹤展颜:“王爷莫忧,我不要你的命,你只需做一件事即可。”
七王爷岂敢不应,他打小就是个没抱负的,只求安安稳稳富贵平安,不然也不会一口气装了那么多年,他对那个位置没半点向往,只想着将媳妇孩子搂在怀里,这么一心躺平的皇室子弟也是少有了。
陈垂容一一说完,七王爷略显犹豫,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拒绝吗?”
秦惊鹤笑意柔和:“可以啊。”
七王爷大感意外,还没等他说什么,秦惊鹤慢条斯理地补充:“与其日后让王爷左右为难,我不如现在就请求王爷交出一条性命,做事总得讲个善始善终,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