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叫喊声，程与序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结果仍是一言不发。

秦惊鹤悠闲漫步，停在程与序不远处，笑道：“程大人看上去并不意外？”

程与序奋力咽下巨大恐慌，勉强开口：“郡主何必跟我打哑谜，不如坦诚些，也省些事。”

秦惊鹤笑了一声，双手负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一刻，程与序险些跌倒在地，他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只见从秦惊鹤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披甲执锐的阿卫，阿卫身后跟着一行禁卫军，冷白月光下，他们身上的盔甲泛着令程与序心惊肉跳的光芒。

秦惊鹤盯着他：“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这些日子以来，程与序自以为的大权在握，醉心于权利带来的随心所欲，众臣的俯首，天子的退让，一切的一切，原是烈火烹油。

她是幕后那只推动所有的手。

事到如今，程与序终于明白过来，他之前想推出七王爷去吸引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和算计，借此来帮助七皇子成功上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以为自己会是黄雀，原来仍有猎人。

可怜他又如何知道，那个夜晚来寻他的七王爷，是秦惊鹤指使的，就连陈敬之，亦是秦惊鹤派来推波助澜的，事实上，从秦惊鹤帮程与序“吃掉”李知临起，她等同于点燃了程与序心中名为欲望的火，陈敬之加入后，负责让这火越烧越大，从而使程与序玩火自焚。

这一路上，秦惊鹤丢出诱饵，程与序乖乖上钩，按理以程与序浸淫官场的深沉心机，本不该毫无察觉。

然而，秦惊鹤并没有强迫或诱导他去做某事，她只是把一件件事情明明白白地摆在程与序面前，是他自己选择了那条不归路。

当然，这是必然。

他们这些人，打从一开始就在秦惊鹤的网里。

她只是在等收网的那刻。

程与序如同落入陷阱的困兽，动弹不得，焦躁又不安地盯着秦惊鹤，他沉声道：“郡主，请慎言，我实在不明白郡主所说是何事。”

秦惊鹤笑着叹了口气，神情瞬间漠然，视线冰凉，程与序莫名脊背生寒，他咬咬牙，刚想说些服软的话，秦惊鹤已开口：“今日不知道，明日就会想起的，我相信你，程与序，就像当初我母亲那般相信你。”

程与序宛如遭了雷霹，一时之间，先前强撑出来的镇定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神情木然，凄然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秦惊鹤看着眼前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胸腔中凭空腾起冰冷怒意。

她怎么知道的？

她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只能求太后庇护，母亲日日夜夜入梦来，父亲一走了之，她只能藏起心中的惶恐与惊惧悲伤，默默地长大，活成一个众人心中的永乐郡主。

那日随母亲坠崖消息一起死去的，不止是母亲，还有年幼的秦惊鹤。

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前几日母亲父亲还陪在身边，一家人和和美美，忽然间便天翻地覆了，母亲外出，就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则走得远远的，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好像没有人想起她。

好像她根本不曾活在世上。

母亲葬礼那些天，有人忙着伤心，有人忙着算计得失，有人盘算着能否占得便宜，有人黯然神伤，有人只留下背影。

没人在乎过一个小女孩的无声崩溃。

她曾经在深夜躺进空空的棺材里，幻想着是躺在母亲的怀里。

他们都以为秦惊鹤熬过来了，然而并不是，她只是擅长伪装，装作释怀，装作无事，其实心里早就分崩离析，兵荒马乱。

后来被新任主母折磨，被她的孩子欺辱，没人会知道，那些日子秦惊鹤其实会偷偷看她与男孩柔声细语的模样。

她其实还挺羡慕他的。

但是情况愈演愈烈，秦惊鹤有天发觉自己总是会眼前发黑，每日都提不起心气，她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求到了母亲昔日的好友那，是个冬日，飘着大雪，她身上单薄的棉服如纸絮，秦惊鹤冻得瑟瑟发抖，在大门口敲了很久很久的门，没有人来开门。

她以为会死在门口的。

孩子眼前视线一阵阵发黑，心里模模糊糊想着，母亲会来接她吗？至于怨恨不甘什么的，她没有多想。

最后是另一家的老夫人开了门，她救下冻昏过去的秦惊鹤，给她取暖，等她缓过来后马不停蹄带她入宫，秦惊鹤见到了太后，年轻的李姑姑带着她去吃饭，她吃得狼吞虎咽。

不知道老夫人与太后谈了什么，总之，她留了下来。

老夫人临走前，曾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嘱咐：“好孩子，要好好的。”

秦惊鹤一直不曾忘记。

只是不等她长大，那年春天，老夫人便逝世了。

这件事，秦惊鹤从未对人提起过，它带着满天风雪凝固在她内心深处，偶尔触碰，便能伤人。

当时她还不曾想过，为何自己受此磋磨，整个京城视而不见，甚至有些讳莫如深，连带着太后，明明是个最该保护她的人，也要与老夫人谈过后才肯照拂她。

秦惊鹤现在知道了。

整个京城连同太后当年，都只是在看一个人的脸色。

景瑞帝。

他的确是想要她的命，只是不愿意亲自动手，景瑞帝不动手，下边自有人安排，能帮君主做事，他们求之不得，很难说清李敏与程与序是否参与其中，不过也无所谓了。

秦惊鹤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她的生父对此事，绝对是心知肚明，他当年匆匆将陶梦娶进家门后立即远游，说不定是为了向景瑞帝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