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有好些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沈枝意转过身看向小伯爷,摇了摇头,神色温和,言语似利刃般往他心上捅:“白日作梦便也罢了,偏偏让人知晓,你说说你,活了这么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小伯爷抬眼,目光祈求,沈枝意笑着下了定议:“下辈子注意点,起码长点脑子。”
这一天起,沈姑娘手段暴虐的传闻便莫名其妙流传开来。
往后多年,人们既畏且惧地为她添了个外号:沈夜叉,宁下狱,也不可见沈姑娘对你笑,这句话成为众多人奉若圭臬的至理。
然而谁也不知晓,这位沈姑娘,心头一直站着一个人,她面容殊丽,站在高山之巅,沈枝意遥遥仰视着她,她只想着能离这位再近一点,更近一点,便足矣。
她用鲜血告诉沈枝意一个道理,世上最硬的道理是自己的拳头。
此后经年,沈枝意不敢懈怠。
以荣安伯行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事后,皇室宗亲安分许多。
举办大典的那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如金。
秦惊鹤身着帝王衮冕,华贵至极的龙袍在阳光下煜煜闪光,背对众臣,她一步步拾级而上,紫宸殿外,诸臣站立,寂静无声。
头冠极重,身上的衮服极沉,如石头般压迫着她,而秦惊鹤依旧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着过往的种种,前行不停。
炫目阳光中,秦惊鹤眼中浮现出了一个个身影。
幼时骤然失去母亲,家破人亡的她,黑夜里蜷缩在棺材里的孩子,默默流了满脸的泪水,却死死捂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被继母苛待,每日都吃不饱的她,踉跄着躲在角落偷看继母与男孩讲话,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眼底的羡慕不小心跑了出来。
大雪纷飞的深夜,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她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家门,雪越落越急,她敲门的声音愈来愈弱,门始终未开,像张冷硬的脸,满是讥笑地看着她,瘦弱的孩子尽量缩成一小团,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母亲会来接她吗?
寒冷雪夜,一灯即明,有人拥她入怀,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于是死去的人变成了这位老妇人。
她孤身一人,面对着整个京城不加掩饰的恶意,已经过去很多年。
久到秦惊鹤都快要以为忘记那次蜷缩在棺材里的经历,那次难得的羡慕,以及漫天飞雪夜。
忘得掉?
自欺欺人。
这些经历里,已经死了无数个秦惊鹤,尸骸堆积成高塔,每一张脸都是她自己,每一次厮杀都是在自杀,每一次哭泣都是她在嘶吼。
最终,她立于高塔之上,她居高临下,再不会迷茫。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一步踏出,道道身影如雨珠崩碎飞溅,此时此刻,秦惊鹤转过身。
众臣俯首。
她即一切荣光。
改年号为启元,贬原大理寺卿陆正清为庶人,全家流放岭南,禠夺荣安伯爵位,男丁即刻充军。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政令一条条颁布,除清算昔日祸乱朝纲的程党与李党外,李知临荣升有宰相之尊的中书省尚书令,钦天监沈墨当上了户部侍郎,这其中最叫人猝不及防的是,一个名叫沈枝意的女子竟是直接一步登天,摇身一变成了新任大理寺卿。
除此之外,陛下金口玉言,明确表示将为女子专门设置科举考试的科目,从此女子为官将成为定例。
不是没有人反对,有人硬着头皮出列劝陛下三思,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爱卿所言甚是,这也是朕要劝你的话。”
那人白着脸退了回去,此人的好友受不了秦惊鹤的作风,板着脸出列,颇为不服气地称陛下不能这般威胁臣子,金鸾殿上成何体统?这般的君臣之谊岂不叫旁人笑掉大牙?
有好些人倒抽了冷气。
结果,阴晴不定的陛下忽然展颜,连连称赞,虚心纳谏,向之前的官员承认了不妥之处。
众人恍惚中被陈敬之开口引到了下一个议题,散朝后,他们猛然反应过来,好家伙,就这么被陛下含糊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