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路不停,未曾入驻过任何城池,得到消息的沿途官员听劝得很,没谁敢抱有富贵险中求的心思,个个缩着脑袋,生怕下一个倒霉蛋是自己。
等秦惊鹤抵达两方尚未彻底停战的大草原,已经到了六月初。
那日踏入草原时正值黄昏,落日熔金,古诗上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体现得淋漓尽致,深橘色的夕阳如一袭华美锦袍穿在青翠的草原上。
龙纛在风中飘扬。
秦惊鹤勒马停驻,之前已经与祝朗行通过信件,将到达时辰准确无误地告知过他,仔细算来,她比约定时间快了许多,本以为要等上一等,然而下一刻,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有人策马而来,速度极快,秦惊鹤身旁的侍卫立刻挡在她身前,警惕地注视着来人方向。
王连珠的沉重表情完全不加掩饰,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前方格外安静的陛下,一转头就被江映初瞪了一眼,王连珠蔫吧地眺望远方去了。
秦惊鹤不说话,整支队伍谁都不敢出声,她身前的侍卫面面相觑后默默让开。
因来人越来越快的速度,可见其心情之迫切,重点是,他们中不少人认出了来人。
银甲披身,墨发束成高马尾飘扬于脑后,容颜俊美无铸,周身气质如锋芒毕露的利刃般脾睨一切,青年神情漠然,甚至脸上尚有血迹,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那份枯木逢春的狂喜,就像是,他正在朝他最为珍视的宝物奔来。
是祝朗行。
有些人并没见过大名鼎鼎的祝侯爷,此刻望着越来越近的陌生男子,都有些茫然及担忧。
江映禾一会儿看看陛下,一会又望向祝侯爷,一双美眸中异彩连连。
秦惊鹤望向朝自己奔来的祝朗行,他身后是漫天绮丽晚霞,他像是带着绚烂晚霞来见她。
昔年,一个大病初愈不久,偷偷早起的小女孩在庭院中坐秋千,身后的桃花花瓣漫天飞舞,似落了场雨,尚是稚□□孩的秦惊鹤独自荡了会秋千后便失去了兴趣,她跳下秋千,趁四下无人,瞄准墙头,先助跑蓄力,随之高高一跃,顺利爬到墙头,她打算去找静和玩。
目光随意一瞥,骤然凝滞。
远处宫径,有个人徐徐而来,清晨的阳光洒满他全身,少年身着白衣,一双黑眸清澈似山中溪涧,他长着一张极好看的脸,俊眉星目,纤薄的唇透着健康的红色,长长的眼睫似两把小扇子,秦惊鹤瞧着便手痒,想去拔几根下来。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走到秦惊鹤所坐墙头下停步,转身走回一段路,反反复复,口中念念有词。
秦惊鹤觉得好玩,看了他一会,懒洋洋地出声:“喂,还没好么?我都听烦了。”
少年蓦然抬首,眼神犀利,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鹰。
待看到她,他愣了愣,仰头问道:“你怎么在那里?很危险,你跳下来,我能接着你,好吗?”
声音清润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秦惊鹤眯起眼,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来关心她?
倒是有趣。
她故意说道:“你要是接不住我呢?我可是很怕很怕疼的。”
少年忐忑不安真诚询问:“那我跟你道歉?”
秦惊鹤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是在深宫中极为罕见的一双眼睛,那样单纯天真。
她忽然如同在遍地杂草的园子里发现了一朵洁白小花般兴奋不已,歪了歪头,笑眯眯道:“你先记住一件事。”
他茫然:“什么事?”
若是旁人,遇见她这么个胡搅蛮缠又拒绝好意的古怪女孩,早就扭头离去了,也就是祝朗行还能耐着性子在这跟秦惊鹤耗得有来有回。
秦惊鹤定定地盯着祝朗行看了片刻,盯得后者下意识摸了摸脸。
她却看见了他悄然红透的耳尖。
秦惊鹤瞬间展露笑颜,同时放任自己往下坠去,仿佛一朵扑向地面的桃花。
祝朗行从小行武,自然稳稳接住了人,将她抱于怀中,秦惊鹤趁机抬手戳了戳他柔软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你记住,我叫秦惊鹤,月出惊山鸟的鸟,鹤鸣于九皋的鹤,不可以忘记哦,你呢?你的名字是?”
祝朗行乖乖回答:“祝朗行,朗如行玉山的朗行。”
秦惊鹤一面点头,一面再次捏了捏祝朗行的脸,看见后者微蹙的眉头,她笑得无辜:“你要一直抱着我吗?”
祝朗行一怔,旋即又羞又恼,却依然轻柔地放下秦惊鹤,他一张俊秀脸庞涨得通红,强作镇定地偏过头:“对、对不起,我非有意冒犯你。”
秦惊鹤真的觉得他很有趣,笑吟吟道:“不够。”
祝朗行呆了呆,一脸天真地看向她,皱起眉为难不已:“可我没带什么值钱的。”
秦惊鹤笑眯眯抬手指向他,祝朗行眨了眨眼,她带着笑意解释:“我要你啊。”
随后,秦惊鹤如愿以偿地欣赏到祝朗行飞快变化的脸色,震惊,不解,茫然,羞恼,最终指着她怒了半天,憋出一句:“成何体统!”后落荒而逃。
啊,他是如此鲜活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