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朗行暗道不妙,一抬眸,亭子里的人纷纷看向他这边,从他们那边看祝朗行根本是一览无余。
除了她。
他松了一口气,果断转过身,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子扭着腰肢款款而来,祝朗行情知是被她算计了,冷眼与她拉开距离,如此一来,离亭子更近了几步。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她未必认得出他,毕竟他今日装扮与以往大不一样,又是背对着她。
祝朗行只想速战速决,然后远远避开此地。
女子见他冷着脸,心有胆怯,停在了几步之外,柔声道:“我扶你去歇一歇吧?”
祝朗行强忍不适,出言拒绝,女子不甘心,虽不敢靠近,却开始言语纠缠,尤其是注意到亭子里有人之后,她竟变本加厉,干脆伸手拉开自己的衣服,惊得祝朗行猛地转过身去。
结果,亭中有人认出了他,是那个让祝朗行觉得有几分眼熟的男子,他低声与秦惊鹤说了句话,秦惊鹤慵懒抬眼,随意望向祝朗行。
两人对上视线的瞬间,祝朗行本能般全身僵住,呼吸都随之停滞。
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冷淡,随即移开目光。
祝朗行此前从未觉得,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竟伤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痛。
仿佛已经死在她冷淡目光中。
身后女子拽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哭诉着什么,祝朗行一个字都听不见,好似魂魄已离开肉身般陷入混沌。
直到亭中有个男子不怀好意地喊了一声:“这位姑娘,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这位堂堂祝小侯爷轻薄于你?”
见有人撑腰,女子连忙应声,连连称是。
祝朗行拂袖甩开她的手,沉下眉眼,亭中几位男子走下台阶来到这边,言语中多有刁难之意。
他深觉厌烦,唯独这是静和的场子,他不想让她和静和觉得冒犯,祝朗行耐着性子想好好说开。
根本做不到。
几人三言两语开始强逼他纳女子入侯府,祝朗行只觉荒唐,正欲分辩,一道清冷女声悠然响起,瞬间摁断所有声音。
“这么热闹?”
除了祝朗行,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皆屏气凝神。
秦惊鹤起身,缓步走下台阶,于祝朗行身畔停步。
她根本没看那女子,却是瞧着手足无措的祝朗行,扯了扯嘴角:“行了,好歹是未来的侯爷,站在这丢人现眼?回去换身衣裳。”
祝朗行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个一埋了事,秦惊鹤身后的杜若面无表情地作出为他带路的姿态,祝朗行不敢去看秦惊鹤的表情,慌不择路匆匆离去。
他从未这般难堪过。
脸上烫伤一般,等他稀里糊涂换好衣裳出来,亭子里已无人,后来,不知从哪传出的只言片语,说是那个设计过祝朗行的女子不知怎的触怒了大人物,被赶到乡下庄子里去了。
可惜那个时候,祝朗行一味沉浸在情绪中,未曾理会。
他还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离她那么近。
花瓣飘落。
大昱王朝的天崩地摧,只在一瞬间。
大狄与父亲联手势如破竹,景瑞帝闻风丧胆,一心逃跑,皇后、淑妃、贤妃死守京城几乎五个月后,京城陷落,三人于墙头自刎,昔日繁华一朝散尽,白骨遍野,千里无人烟。
眨眼倾覆。
祝朗行在京城陷落前已被父亲派来的人软禁,等到他逃出父亲监禁后,一面用化名艰难收拢残兵,一面暗地里探询秦惊鹤的下落。
不可得。
乱世之中,他找不到她。
等到祝朗行千辛万苦组建出一支生力军,且打出了名头,静和公主秘密北上而来与他汇合,两个故人相见,各自愕然。
祝朗行向她询问秦惊鹤的消息。
静和瞬间变了脸色,却是怒极反笑:“与你无关。”
他似有所觉,仍抱有侥幸,不顾静和的讥讽语气,反复询问她秦惊鹤如何。
静和先是不语,之后许是看不得他安逸,道:“她死了。”
“我们南下途中遭遇到大股叛军,困在城内,景瑞帝他们用昭昭做诱饵哄骗住了叛军,他们得以金蝉脱壳,我不愿走,却被昭昭的侍女杜若打晕送走,等我醒来,杜若她说,她不能丢下郡主和怀夕,她要去陪她们,便独自一人回去了。”
言及此处,静和泪流满面:“我连,连她们的尸首都寻不到,祝朗行,那个时候你在哪?”
他缓慢地后退一步。
脸色如常,眼神死寂。
然后在静和愤怒欲骂之时,祝朗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死了?
祝朗行眼前的一切景物颠倒过来。
她怎能,怎能如此毫不留情,连黄泉路都只肯自己走。
从此,真正算作,永无相见之日。
等到他再睁眼。
“祝世子,从今以后,你我一别两宽,还望你下次见到本郡主只当成陌生人便好,我说完了,告辞。”
她转身。
这一次,祝朗行上前拦下了她。
她终于再次为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