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区别啊。”陆时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他，“这不就是你吗？”

“好了好了。你拍完了没？”沈觉撇撇嘴，又看向了另一边，“雨越下越大了好像。”

陆时点点头，再这样拍下去这台相机八成要报废。他将相机放在包里，又自然地从沈觉手中拿过伞，“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沈觉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啊？”陆时起先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这个疑问，随后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仅仅是个租客的原因，便笑了两声说道，“好好好，你家，不是我家。”

“那也不是我家。”沈觉低声说道。天色太晚，陆时无法辨别沈觉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变得相当低落。虽然自己习惯把所有长期居住的地方称之为家，和父母住一起的楼房，和John住在一起的宿舍，以及现在在日本和沈觉住在一起的小房子。可能对沈觉来说家人不在身边的地方，确实也不能算是家吧。想到这儿陆时顿时又觉得有点愧疚，沈觉和John不一样，John的父母都相当宠爱他，他们一家子的气氛也是其乐融融，所以陆时自然而然地讲话也从不注意和遮掩，但沈觉的背景似乎相当复杂，可能他的直言直语间就不经意地戳中了他的某个痛处。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能清晰地听到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呼啸的风，四面侵袭而来的雨水导致这把小伞也显得有些局促。晚上的气温在连绵不断的雨中骤降，陆时能感觉到风吹过脖子的时候的那种夹杂寒意的冰凉，尽管伞已经向沈觉那边悄悄倾斜了些，他转头还是看见沈觉的衬衫半边几乎全部被雨打湿，正狼狈地用手拨开粘在脸上的潮湿头发。

陆时把伞塞到了沈觉的的手里，趁他还在一脸疑惑的时候脱下了外套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又从他手里把伞拿了回来。整个过程发生之迅速，沈觉用手抓着外套愣愣地看着陆时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穿上。”陆时看到沈觉似乎想把衣服从身上拿下，立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沈觉则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嘴里小声嘟囔着：“不用…” 下一秒一只手直接又重新把外套拎起来按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抬头，只是听到对方说道：“你冻感冒了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他只好作罢，把手乖乖伸进袖子里，然后把衣服裹紧。不得不说，确实暖和多了。

“那你感冒了我也没空照顾你。”

“啧。”陆时没好气地笑出声来，“真是个小白眼狼。”

过了一小会，沈觉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时的嘴角正挂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笑容，不容置疑的笃定，或许还有一些奇怪的窃喜。啊，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热情笨蛋。

回到房子里后，陆时借故要去楼上找相机的充电线，让沈觉先去了浴室洗澡，随后他进到房间里找了个毛巾把头发擦干后开始浏览今天拍摄的照片。再次看到他给沈觉拍的那张照片时，陆时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绝对是他拍过最差劲的模特，迷茫的眼神和僵硬的肢体，可是偏偏他却觉得这张照片比所有之前拍的人像都要真实，没有刻意的笑容和夸张的动作，就那个瞬间，沈觉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好。

在打了两个喷嚏之后陆时觉得还是需要适当保重一下自己的健康，以免耽误后面的行程，从箱子里翻出了一盒红茶后他走下楼去。水开后他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一个杯子，又取下了沈觉常用的那个黑色茶杯，泡好了两杯热茶端去了客厅。

陆时在地上坐了一小会后沈觉从浴室出来了，他的身上好像还在冒着热气，头发擦的半干别在耳后，又换上了那件陆时第一次见他时穿的宽大T恤。

“喝点热茶吧。”陆时把沈觉的杯子举起递给他，沈觉则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水杯，掌心被微微烫热。

“谢谢你。”

“坐会呗。”陆时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沈觉坐下，对方看起来似乎犹豫再三后才缓慢地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沈觉用手捋起额前的头发，斜睨着眼瞥向身边的人。

“也没什么…”陆时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本想起来今天下午在路边遇到的阿姨，想再问问沈觉他的家人去哪了，但是似乎他还没有和这个人关系好到可以打探这些事情的情况。

“哦对，”沈觉则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身边的手机，“方便的话，可以把我今天的那张照片发给我吗？”

对于这个提议陆时感觉到有些惊讶，因为当时看到沈觉的反应以为他并不想被拍，他甚至还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删掉这张照片。“当然可以，呃，我发你邮箱？”陆时也拿起手机，打开了手机邮箱。

“你下载个line吧，直接从那里传给我好了。”沈觉说道。

一时间陆时也有些云里雾里，他下载了这个软件并添加了沈觉的好友，然后从手机中找出那张照片传了过去。陆时其实一直想要问沈觉要一下联系方式，毕竟他现在算是整个日本他唯一认识的人了，万一碰到什么问题也许他能好心来帮一下忙。可让陆时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竟然是沈觉率先开口的，虽然他只是想要那张他的照片。

收到照片以后沈觉盯着手机屏幕许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陆时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眼神，他喜欢吗？他在想什么？他觉得这个拍的不好看吗？可惜他并没有从沈觉的眼里读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思虑再三，陆时还是打算坦诚他早上碰到那位阿姨的事情：“我下午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你的邻居。”

“哦。”沈觉抬起头，目光突然又变得相当防备，“她说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她说你父母不在身边，希望我能和你成为好朋友。”陆时看到沈觉的眼神，一时间又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为了缓解尴尬他还是笑了笑，”我觉得我快要做到了。”

沈觉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他歪着头随后看向后院的方向，沉默片刻他又转头看向了陆时。对方似乎在谨慎地打探自己的想法，目光逐渐变得无措，在他的脸上来回打量。沈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朋友，他有一瞬间想要告诉陆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关于自己过往的顾虑像是石头一样堵塞在他的喉头，他承认自己有那么几秒钟考虑过破罐破摔地把一切都告诉眼前这个人，不管他是震惊也好还是从此远离自己也罢，他的存在对于自己那平乏的人生来说是一个偶发性意外。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到，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勇敢，陆时可能真的将会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朋友了，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

“我觉得…”沈觉看着陆时的眼睛，语调缓缓，“你确实快要做到了。”

“真的吗？”陆时感觉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有的时候他觉得和沈觉的相处确实让他觉得紧绷，他害怕做出不礼貌或者越界的行为，纵使自己已经相当谨慎。从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握手言和，甚至他都可以成为这个人的朋友，确实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好奇心驱使，也许他没来由地开始同情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似乎成为沈觉的朋友也是他这次度假的“任务”之一了，但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向沈觉投入如此多的注意力。

“嗯。”沈觉轻轻地点了点头，喝完了最后一口茶后他站了起来，“我先回楼上了。”脚步匆匆，陆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沈觉习惯性地锁上了门，又挪动了门边的柜子抵住门，他没有开灯，沿着小窗户里洒下的月光，指尖缓缓划过桌边，最终停在了一个相框上。相框里的女人抱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正坐在草坪上对着镜头微笑。

“妈妈。”沈觉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的哽咽，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然后将相框倒扣在了桌面上。沈觉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沉重地呼吸声，脚下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胸口逐渐变得沉闷，最终他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也许是头发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