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觉再次从地毯上醒来已经是中午了,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过来,雨应该是停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艰难地爬了起来,拉开窗帘的瞬间看到了灰尘在空气中扬起。狭窄的房间里放着他的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却并没有床,仅有一块薄薄的地毯和被褥。刺眼的阳光让沈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这可能是他一年中为数不多能见到阳光的时间了,日常的睡眠时间完全度过了整个白天,休息的时候他也从未打开过窗帘。
走到楼下时陆时已经在灶台前忙活起来了,他一边盯着手机里的教程一边往锅里添加各种调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斜倚在楼梯口盯着他。
沈觉盯着面前人的背影,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他应该是个很幸福的人,有丰富的人生,有疼爱他的父母,有光鲜亮丽的学历,有挥霍不完的金钱,应该还有很多朋友,或者还有大把的追求者。感觉喉头有什么东西在翻动,沈觉咽了咽口水,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那我有什么呢?他这么思索道,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有一些不该有的。沈觉回想起昨晚的对话,陆时像一个紧张的小学生一样提出“能不能和他成为好朋友”这样的请求,说实话他那一瞬间是想拒绝或者逃跑的,人生中来来回回经历了那么多人最终没有一个不是离开了自己,而面前这个只在这儿停留三个月的旅者更是从开始就奠定了结局。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有那么一刻,夕阳确实落在了他的肩上,哪怕夕阳转瞬即逝。
一声声响拉回了沈觉的思绪,陆时不小心将勺子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的一瞬间他瞥见了沈觉,随即整个人尴尬地一颤:“我的天啊你偷窥我呢…真是吓死我了。”
“去你的,”沈觉立刻回嘴,顺带对着陆时翻了个白眼,“我刚才下来。” 然后他像小动物似的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低头查看陆时锅里的食物,一锅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肉和丸子还有蔬菜,辛辣的红油味直直呛得沈觉连连打喷嚏。
“在做什么?”沈觉接过陆时递来的纸巾,顺便问道。
“啊?”陆时看了一眼锅,又看了看他,“冒菜啊,我特地从家里带的底料。昨天淋了雨,今天得吃点辣的。”随后他推了推沈觉的肩膀催促道,“刷牙去,准备吃饭。”
沈觉转过身去走到洗漱间,拿起牙刷后却呆呆地站在镜子前。他轻轻转动了一下刚被陆时推过的那边肩膀,随后还是像掸灰一样拍了拍袖子。沉思片刻他将耳后较长的头发拢起,然后用皮筋扎在脑后。看起来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
直到吃完饭沈觉感觉头脑还是懵懵的,他坐在桌前看着陆时麻利地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然后又拿起他的烟灰缸清理干净,在底部铺了一张沾潮的纸巾。他尝试过去帮忙,但还是被陆时一把按在了座位上让他坐着就行。又是右边的肩膀。
“这是什么?”沈觉有些手足无措,随后只能尴尬地点起了一根烟,顺手指了指烟灰缸。
“烟灰缸。”陆时如实回复道。
“我说,这个纸是什么?”沈觉差点笑出了声,他感觉陆时像一个无情的识图机器。
“哦这个啊,”陆时才反应过来,“我以前的室友也抽烟,他说这样比较好清理。”随即他突然皱了皱眉头,盯着沈觉手上的那根烟,“你才十八岁,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沈觉起先有些懵,然后回过神来后虚心地移开了眼睛,没有说话。
“唉,少抽点真的对健康不好。”陆时看沈觉没有说话,想到自己好像还是不要管那么多才好,但还是不放心地劝了一句。随后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烟头在沈觉的一呼一吸之间翻起微弱的红光,然后暗淡下去化为灰尘。
沈觉也察觉到了侧面的眼神,耳尖又开始又些发热,他只能将身体侧靠在椅背上蜷起双腿,尽量去规避一下那道探寻的眼神。一根烟抽完沈觉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他将烟头按进烟灰缸中,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看这么久了,你也想试试吗?”
“不不不,”陆时向后靠去,摆了摆手。“我尽量不尝试任何让人上瘾的东西。”
“真的假的?”沈觉眯起眼睛,又看了看烟灰缸里熄灭的烟头。曾几何时他也讨厌这些东西,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闻到烟味都会想要呕吐,但他还是最终选择了沉溺其中。
“对啊,”陆时双手抱住后脑勺,顺着沈觉的目光也看向了烟灰缸,“任何上瘾的东西都是为了控制存在的,一旦接触之后可能这辈子都甩不掉了,然后就会成为把柄。”沉默了两秒钟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我希望我能永远自由。”
沈觉抬眼瞥了一眼陆时,干笑了两声之后没有接话。也许只有陆时这样的人才配谈自由,他从出生开始就有无数条路给他选择,因为他自由的选择才能在这个地方停留,但也可以随时自由地选择离开。而自己可能一辈子所谓的自由都早就在三年前已经分崩离析,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想开始呕吐,他最终还是捂着嘴咳出了声。
“哎呀,都说了别抽了…”陆时站起来想拍一拍沈觉的后背,却被沈觉抬手挡开了,无奈陆时只能坐了回去等沈觉自己顺过气来。他发现了沈觉下意识对触碰的反抗非常强烈,虽然之前有那么一两次在他不设防时还是有拍了拍他肩膀这种动作,陆时对这个问题还是难以理解。
“你今天不出门吗?”沈觉终于缓过了气,略有尴尬地看了一眼陆时岔开了话题。
“我表妹昨天打电话来说想要玩具,她还给我发了照片,但我不知道哪里有。”陆时掏出手机划拉了两下屏幕,将照片展示在沈觉的面前。
“这是,三丽鸥吧,商业街那边有家专卖店。”沈觉盯着手机看了两秒,随后答道。
“哦我知道了,他想要这个粉色的兔子。”陆时指了指海报上的粉色兔子,“我准备今天去帮她买。”
“我们可以晚点去,现在外面太热了。”沈觉回复道。
“我们?”陆时又些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沈觉,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你不许爽约,我今天正好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想买,你得陪我。”
沈觉突然涨红了脸,随后立刻站了起来撂下一句“你走之前喊我。”之后匆匆地跑回了楼上,留下陆时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发愣。
陆时摸了摸下巴,又伸出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烟灰缸里的烟头。他想到刚刚沈觉再抽烟的时候略微低垂的眼眸,还有从他薄薄的嘴唇里飘出来的烟雾,蜷缩的身体,好像那个时刻眼前的人突然间被那一缕烟带走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孤独世界里去,屏蔽了所有外面的声音。他也变成了烟,无法触碰。
陆时知道自己在尝试莫名其妙的越界,意识到沈觉讨厌触碰之后还是会偶尔控制不住地做,察觉到他偶尔一两次没有反抗的时候会小小地窃喜;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开始喜欢上做饭,今天一早就跑去超市买食物时他的脑子里却是想的都是沈觉吃饭的模样。陆时突然回想起刚开始见面时他觉得沈觉像一只黑猫,现在看来他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宠物”。想到这里他有点想笑,沈觉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是宠物显得自己真是尤为傲慢。可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好奇心吗,确实他曾无数次想找机会问出口,你的父母呢?你的朋友呢?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你的过去?你的生活?可是最终话都被堵在了嘴边,他害怕看到沈觉又露出那种警戒、防备、又不耐烦的眼神。
陆时曾经从来不会好奇,因为想要靠近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每个人都会和他分享生活琐碎,他们打打闹闹形成一个固定的圈子,却又会在真正需要倾诉和感受的时候拉开距离。其实仔细思考下来,从小到大的朋友基本都是父母社交圈里的小孩,就算是上了大学每年的节假日还是需要和那群人聚在一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真心怨不得谁,他们都没有选择。除了一起生活了四年的John以外,陆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但可能也是因为他从不想去动去了解别人的原因,他已经在这种圈子里的生活形成了麻木的习惯,礼貌,热情,但毫不在意。
自由到底是什么,也许就是现在。
John的视频电话声打断了陆时的思考,陆时前几天和John的沟通中得知他在追求一个女生,本以为是这个花花公子寻常的“狩猎活动”,不想他似乎是动了点真心。
“怎么了?”陆时接起电话时嘴角的嘲讽还没有被完全退干净,他想起一两年前对John这种行为的评价叫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完蛋了哥们。”John躺在床上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哀嚎道,“我脑子里全都是她。”
“过两天就好了。”陆时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你只不过一时有些上头了。”
“不,这次不一样。”John翻身坐起,严肃地盯着手机,“你不懂,我以前这么想的时候我只会想‘她在干什么不回我消息’或者‘下一次见面要做些什么’。”
“所以呢?”陆时翻了个白眼。
“但她不一样,我想到她的时候我在想,她从小在哪里长大?她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最痛苦的事情和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诸如此类…”说到这里John又挫败般地倒回了床上。
“这不算吧…你就是单纯好奇而已。”陆时扶了扶额头,自己对沈觉也有这样的问题想问,但他觉得只是单纯的好奇。
“你懂个屁。”John开始拿着手机在床上鲤鱼打挺,“你这个没有感情的男人。”
“我没有感情?”陆时反问道,他想反驳,但好像也找不出来什么理由,在麻木的生活中好像他也逐渐抛下对这些事情的向往了,他的人生像是一个大型的角色扮演游戏,他负责扮演的好这个圈子里的“模范生”。
“你不懂,我真是又痛苦又快乐。你真的不懂…”John假模假样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随后又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傻笑,陆时觉得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被那个女生填满了,在冒着粉红泡泡。
“我没有不懂,但我觉得这只能算好奇。”陆时把手机靠在水杯上,反手撑着下巴,视线飘向别处,“我对沈觉也常常抱有这样的疑惑,只是因为他确实和我们不一样。”
“谁啊?”John突然又从床上弹起来,“我的天啊你铁树开花了吗?”
“去你的。”陆时翻了个白眼,“沈觉,我在这儿的室友。男的,男的。”他特地加重语调强调了两遍。
“我先说好了哥们,我真的不歧视,我真的很尊重lgptq群体。”John认真说道,“只要你别爱上我就行。”
“你差不多得了…”陆时无语地笑出了声,“这也太荒谬了。”
“取向是流动的。”
“不可能。”
“你对沈觉感兴趣吗?”
“没有。”
“如果他是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