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你会喜欢上某一个合租的女生室友吗？”

“大概率不会。”

“bingo。”

陆时才反应过来被John摆了一道，他揉了揉头发向后倒去。不论是放在沈觉这个人身上的好奇，时间和精力都远大于其他曾经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陆时还是把这一切归结于这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用自己最原本的状态去交一个朋友，就像当初认识John一样。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做什么产业的，没人在乎他读的是什么高中，去过多少个国家，参加过多少夏令营，拿过多少的国际奖项，在这里他可以安安静静当他自己。

二楼的窗户打开能瞥见一角的后院，沈觉正趴在窗台前往下看着。陆时似乎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关系好到可以打视频电话的那种。但他听不太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只是某一秒钟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讨论自己吗？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将脸埋进臂弯中，轻轻地磕上了眼睛。京都的夏天算不上特别炎热，偶尔会刮来丝丝略有凉意的风，若有若无地轻抚着他的发丝。好朋友之间应该会有很多话聊吧，不管是在上学还是现在，几乎没有人和他聊天，他也很抗拒去和人沟通，每个人熟识的开头都是在说爱好和家庭，过去和未来，而他一无所有，更是不可能告诉别人他的过去。

傍晚时沈觉换好衣服下了楼，陆时已经坐在玄关处等待了，看到沈觉眼睛的那一秒钟脑子里又炸出了John对他的套路。沈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时的不同，他盯着自己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不是那种往日里没心没肺的笑容。一种无形的，诡异的氛围开始在他俩之间产生，没有多余的对话，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沈觉频频向陆时侧目，偶尔一两秒钟对视上后陆时却转过脸去看向别处。他们打电话到底说了什么？沈觉不禁皱起了眉头，明明午饭前他的状态还是一切正常，一个下午后却突如起来的快速转变，甚至不再向他叽叽喳喳地说起一些琐碎的小事。

走到市中心要不了多久，他们穿梭了几个小巷子后就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今天是周末，加上暑期的旅客，外出的人格外的多，商店里也挤满了来购物的人群。

陆时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开始对着手机挑选表妹想要的玩具，沈觉则是停在了店门口，默默地盯着陆时的身影。人头攒动中他高大的身影总是那么的显眼，就算不了解这些还是在认真地辨别和询问，温柔礼貌又坦然，像是他做饭面对菜谱时探究的表情，或是偶尔在客厅碰到他在处理邮件时那副认真的样子，一时间沈觉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细碎的瞬间。陆时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节奏，难以分别这是好是坏，甚至自己开始因为他细微的态度转变感到不适，真是糟糕。

一边思考着，沈觉一边转身看向繁华的商业街，沉默片刻之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突然皱紧，瞳孔也伴随着震惊的表情瞬间缩小。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店里挑挑拣拣的陆时，犹豫了两秒后拔腿向街的对面冲去，就这么消失在了流动的人群中。

陆时是结完账之后才发现沈觉不见的，刚刚店里的人太多，表妹的消息又是一条又一条地弹出来，他已然自顾不暇。他走出店里左右看了看，沈觉明明刚刚就站在门口，一瞬间就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陆时起先以为他去找吸烟区了，但是在最近的吸烟区里忍着令人作呕的烟味寻找了半天后还是没有找到沈觉的身影，最后他还是打开了手机，在line里面敲下一行字。

“你去哪了。”

半晌没人回复，陆时觉得有一股莫名紧张的情绪开始在心底升起，又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也许他们还没有那么熟可以一起这样逛街，也许沈觉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待着。这么想着陆时心不在焉地走进旁边的店铺里买了些伴手礼准备寄回去给父母，准备离开时却在看到架子上看到了一对可爱的茶杯，茶杯上画着一只小黑猫，另一个则是一只金毛犬，他几乎没有进行思考就拿下了杯子，回到前台付了款。

期间频频掏出手机，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对话框，甚至对面的人都没有看到他的消息。陆时承认他是有点慌了，开始快步在人群中穿梭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脸看过去，没有一个是沈觉。

突然手机震动，陆时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是沈觉的消息后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头皮甚至都有一种过度紧张后放松的麻痹感，风吹过后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了。

沈觉只简单地打了两个字：“回来”

陆时立马转身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回刚刚的店铺，此时沈觉已经站在了街角，黑色的头发和一叫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着，瘦削的侧影给陆时一种随时都要再次消失的感觉。

直到陆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

“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了。”陆时语气相当激烈，伴随着心率增高带来的喘息，他感觉到沈觉在用力挣脱他的手，但这次他没有立刻放开，而是更加用力地抓住。

“放开。”沈觉的表情也逐渐从看到陆时时的平静转向愤怒，他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推了一把陆时，瞬间甩开了陆时的手，手臂上也多出了一道红印，“你弄疼我了。”

陆时发现刚刚不自觉地靠他很近，几乎可以闻到对方头发上残留的烟味，手撒开的瞬间他察觉到沈觉的眼周有着略微泛红。

“对不起。”陆时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了一下自己莫名升温的情绪，“我找不到你我很着急。”

“你买完了吗？”沈觉似乎也顾不上生气，眼神开始在四周游离。

陆时点了点头，又像赌气一般从沈觉身边快速走过，注意到沈觉跟上来后又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向住处走去。

离开繁华的商业街，四周突然暗淡和寂静了下来，时间已经太晚四周的住所几乎都熄灭了灯光，只有幽幽的路灯散发着微弱阴冷的光。陆时听到了身后打火机清脆的响声，回头只看到一点火星在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那张苍白的脸的模糊轮廓。

“你刚去哪里了？”陆时停住脚步，憋不住心中那股无名火，他转身挡在了沈觉的面前。

沈觉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半晌他低头吸了一口烟，突然又凑近了陆时的脸，将烟缓缓喷在他的眼前。

“和你没关系。”

与其说是再次的生气，陆时在那一瞬间的感觉更加复杂，震惊，愤怒，甚至巨大的心寒被揉碎在他的心口，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挥手散去面前的烟，眼前的人就侧身从他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沈觉没有直接走回房子，他快速从巷子里抄了一条近道，随后走上了另一条和房子反方向的道路，他一边快速走着一边警惕地回头看着，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在跟着他。突然不经意间被一块石头绊倒，沈觉的手掌在撑地的瞬间被擦破开始不停地流血，他还是快速将伤口在衣服上擦了擦后，重新爬了起来快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如此这样在不同的道路里穿梭了约有一个小时，他才疲惫地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停下了脚步，缓缓靠墙蹲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抖的相当的厉害，血肉模糊的手掌本该传来的疼痛此时才反应到他的大脑里，寂静的夜晚他还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因为手抖擦不着打火机后沈觉像是全身泄气了一般直接坐在了地上，随后他用手腕蹭了一下眼角，自嘲一般地笑出了声。

陆时打开门时发现家里一片漆黑，玄关处也没有看到沈觉今天穿的鞋子，不安和紧张又一次淹没了他的心里，他突然开始懊悔刚刚没有控制住脾气，也许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冲沈觉发火。在客厅坐了许久之后，还抱有一丝期待的陆时走上了楼梯，轻扣了两下沈觉房间的门，发现里面依旧毫无反应，随后他又轻轻推了一下，惊讶地发现门并没有锁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觉房间的全貌。

书桌，椅子，一把吉他，一个柜子，一张地毯，就是他在这里生活三年的一切。这个房间并不是传统的日式榻榻米，地上铺的是木地板，陆时向里面走了两步，蹲下摸了摸那张薄薄的地毯，心里感叹他是怎么在这上面睡着的。抬眼间看到桌上扣倒的相框，陆时将相框拿下来，借着月光看到了里面的照片，这应该是沈觉小时候和他母亲的合照，照片里的沈觉看起来阳光又开朗，和母亲十分亲密地靠在一起。从这张照片到现在他经历了什么呢，怎么突然就一个人了。陆时的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假设，但每一个都让他感到相当糟糕，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思绪突然被楼下发出的关门声打断，陆时赶快把相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带上了房间的门。

走到楼下时陆时看到了沈觉，出门时收拾干净的他此刻身上沾满了脏污和血迹，头发凌乱地垂在耳边，手里还拎着一袋子从便利店买的夜宵，血从手掌处一直流淌到指尖，又顺着指尖砸在了地板上。

在陆时还没有发出疑问之前是沈觉先开的口：“别问我，好吗？”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恳求。

“我不问…”陆时完全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僵硬，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随后他还是定了定神从沈觉的手中接过袋子放到一边，又抓起了沈觉正在不断淌血的双手，“得清理一下，会感染。”

沈觉看起来已经相当疲惫，以至于他仅仅是象征性的挣脱了一下后就被陆时这样拉着走到了客厅，然后坐在地上看着陆时翻箱倒柜地找医疗箱。

“左边第二个。”沈觉提醒道，他似乎觉得这么举着两只淌血的手的动作有些好笑，还是看陆时这种被吓坏了同时焦头烂额的样子好笑，他还是笑出了声。

“你还笑。”陆时拎着医疗箱坐在了沈觉的对面，他轻轻抬起沈觉的手，准备用双氧水冲洗，“有点疼，你忍着点儿。”

“我不怕疼。”沈觉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这么开心。陆时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倒下双氧水的瞬间，他看到沈觉确实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后更是在酒精和碘伏的双重加持下沈觉依旧不为所动，陆时不得发出“你还是人类吗”这样的感叹。擦上药膏缠上纱布后陆时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回箱子里，又在沈觉的指挥下拿来了放在玄关的夜宵。

两人就这么坐在客厅吃了起来，纵使陆时现在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沈觉，还是看到他的眼里写满了“不要问”后气馁地低下了头。随后陆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身后的一堆礼品袋子里掏出来了那对杯子。

“我还给你买了礼物。”他把那个画了小黑猫的杯子递给了沈觉，随后又用委屈的语气说道，“就这样你还把我丢在了路上。”

“谢谢。”沈觉接过杯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又拿起陆时的那一只看了看，“这狗长得真像你。”

陆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对沈觉的伤感到疑惑和不安，但好在沈觉还有心情开玩笑就代表他的道歉了。

“陆时。”听到沈觉喊他的名字，陆时抬头看向了他，他第一次见到沈觉这样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眼底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我要是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

听到这句话陆时感觉大脑都要爆炸了，今晚没来由的消失，没来由的挑衅，又是一身血地回到了这里，看似轻松地和解之后又问出这样的话，信息量之大让他简直无法处理。

“我会。”纵使有一万个问题卡在喉咙里，陆时决定还是先回答目前的这个问题，想了想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但你最好不要。”

“好。”沈觉点点头后又埋头开始吃东西。

随后两个人又陷入了寂静，直到沈觉吃完东西后站起身来向陆时道了句晚安后转身走上了楼梯。陆时依旧呆坐在客厅里，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诡异，先是在路上突然消失的沈觉，再是沈觉先他一步离开后并没有更早到家，然后是他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渍，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法立刻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觉的那句“和你没有关系”还是在陆时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甚至现在连一句“为什么”都几乎问不出口，似乎之前所有的问题如果抛出最后的答案都会变成沈觉那句“和你没有关系”。

沈觉的过去，未来，家人，生活，陆时一个一个细想过去，确实和他似乎都毫无关系，他甚至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发出这些疑问，因为他也只是一个停留在这儿却还是会离开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