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沈觉又说头晕，陆时也就带着沈觉回去了，他坐在电脑桌前立刻把文件全部调开开始写笔记，西装已经被送回来挂在了衣柜里。

沈觉看陆时连衣服都没换，往电脑前一坐就立马进入了状态，整个人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去。他盖着毯子趴在沙发上看手机，又偷偷抬眼去看陆时，其实之前他也见过这样的陆时，偶尔能在客厅里看陆时坐在沙发上看邮件。但这次不太一样，酒店装修华丽，简约大气的玻璃办公桌配上那个高级皮质的办公椅，陆时就算穿着一身休闲服也难掩他那种精英气质。沈觉仿佛都能想到几年后陆时也会坐在这样的桌子前，穿着一身订制西装，拿着电话开口就是几百亿上下的生意。

不过那个时候就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这样的陆时对他的朋友，他的同事来说也许才是常态，而对自己来说确是难得的一次窥探，窥探他真正的生活轨迹。想到这里沈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惆怅，他又联想到了那天晚上在便利店门口遇到的那个和陆时同校的女生，那个时候他还在因为陆时的不告而别烦躁不安，但真到陆时要真正离开的时候他估计也没有立场去表达任何情绪了，他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觉越想越烦躁，他甚至没办法再在这张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躺下去了，嗓子痒痒的，他已经两天没抽烟了。于是沈觉从沙发上爬起来，进到卧室里在陆时给自己带来的衣服裤子口袋里来回摸索，终于找到了他的救命稻草，一包只剩三根的万宝路蓝莓爆珠。他悄悄抽出一根，放在裤子口袋里，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卧室，走向房间的大门。

“去哪？”陆时抬起头来，冷不丁地在沈觉身后问道。

沈觉有些心虚地没回头，只是侧着脸敷衍了一句：“我去楼下买杯咖啡。”

“那帮我带一杯美式。”陆时说着，又把目光移回了电脑屏幕。

沈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几乎是从打开的门缝里钻出去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碰着那根香烟，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我有病吧我为什么要怕他？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沈觉突然想起来，对啊，为什么要怕陆时，他管得着么？

走出酒店门口，沈觉还是心有余悸地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后打开手机找了个最近的吸烟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

第一口烟抽进去的时候沈觉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要飘起来了，头也晕晕乎乎的，他甚至还用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框。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抽过最慢的一根烟，真的舍不得一点。想到陆时有可能在计算他出门的时间，沈觉又开始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一根烟抽完沈觉又跑去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随后又跑回酒店楼下的咖啡店点了两杯咖啡。这一系列流程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要散架了，扶在咖啡店的台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沈觉有点后悔把之前的问题和陆时说开了，要不然他还能继续站在道德的至高地上继续和陆时撒泼，现在这个情况看起来就像是被自己被软禁了一样，虽然是非常善意的软禁。

沈觉拎着两杯咖啡站在门口冷静了好一会，确定自己的心跳平稳，衣服上也没有什么烟味，看起来就像只是下楼闲逛了一圈而已的样子，他伸手敲了敲门。

陆时甚至是捧着电脑过来开的门，看都没有看沈觉一下，只是用脚撑着门，腾出一只手接过咖啡，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会。”沈觉自顾自地往前走，想回卧室里把自己口袋的那包烟藏起来，随后他听到了陆时把电脑放在桌上，然后“砰”的一声合上的声音。

“沈觉。”陆时的语气平淡，但是相当有压迫感。

沈觉愣了一下，随后有点僵硬地转过身，撇了一眼陆时的眼睛，随后又快速移开了视线，“喊我干什么？”

陆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沈觉的身边，沈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像是一个做错事儿被抓住的小孩一样愣在原地，就算不抬头，他也能感觉到陆时的气场有着微妙的变化。

陆时俯下身，侧过脸，他靠的太近，沈觉甚至都不敢转过脸看他。陆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但手顺着沈觉的身侧往下滑，轻而易举地就用两根手指夹出来了沈觉刚偷藏的“赃物”，

“没收了。”陆时在沈觉耳边说道，“头发上会有烟味，你不知道吗？”

沈觉甚至能感觉到陆时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耳尖，他甚至忘了反抗和还嘴，呆呆地在那里站了五秒钟。五秒之后沈觉才回过神，看着陆时把他的烟揣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自顾自地回到办公椅上继续看文件。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家伙有那么烦呢？沈觉窝火地想着，但他没有冲上去打陆时一顿的冲动，也不想骂他。收起来了可以偷回来可以再买，倒也不是大事，就算是陆时这样管着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不错。

完了。沈觉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他在想什么？真的是发烧烧坏脑子了还是被陆时这纸醉金迷糖衣炮弹给迷糊了。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顿时有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在脑子里烧起来，随后他干脆拿着咖啡一头倒在沙发上，一个“复仇”计划应然而生。

陆时的专注程度非常可怕，沈觉甚至自顾自地看了会电视之后才发现这人几乎在椅子上没有动过，电视音量不小，还在播放很热闹的综艺，陆时甚至是眼睛都没抬一下的盯着电脑，似乎外界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沈觉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在脑子里重复演练他的计划，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时，发现这人还沉浸在工作里。

中午吃的有点多，沈觉和陆时都没什么胃口吃晚饭，干脆就在酒店叫了外送，草草在茶几上对付了两口。这一天实在是无聊，平时老是喜欢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陆时也不说话了，沈觉吃完饭后回到沙发在手机上研究着乐谱，吉他陆时说不好拿就没带来，他只好伸出两只手在空气中比划着。沈觉也有属于自己的沉浸时刻，就是研究谱子和在脑子里写曲子的时候，沉浸到他都没注意到陆时去浴室洗澡了。

“你在干嘛？”陆时的声音打断了沈觉脑子里正编到一一半的曲子，沈觉刚准备抬手给他一下子，结果仰头就看见陆时上半身只搭了一条毛巾，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一颗水珠刚好就砸到沈觉的脸上。沈觉第一反应是，这身材练的可真好，跟模特似的，第二反应是直接尖叫了一声，抄起手边的抱枕就砸了出去，然后把脸埋到沙发里叫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啊你有病吗？”

“我天。”陆时也是被沈觉这一系列反应吓到了一下，随后他把枕头捡了起来摁在了沈觉头上，“你才有病吧，黄花大闺女似的怕什么？”他又想了想可能沈觉听不懂这个词，所以又翻译成了一个更好理解的版本：“都是男的你叫什么？”

“穿上去。”沈觉伸出一只手指着卧室的方向，依旧像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沙发里。

“我真服了。”陆时转身走回卧室，进门前还撇了一眼沈觉，发现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所以干脆把门关的响了一点让他听到。

陆时换好衣服出来，顺便把头发也吹干了。沈觉这时又看了他一眼，好了，这下还不如不穿。换了身西装像换了个人格，陆时现在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无比自信但是又暗带虚伪的精英状态，嘴角挂着那种似有若无的礼貌微笑，沈觉判断为开会前的预演模式。

和沈觉对视的时候陆时笑了一下，他确实还是对自己的外貌有清晰的认识的，外带这身当时特意跑去意大利定的西装的加持，他相信现在自己一定是斩女又斩男，不过很可惜，沈觉只是翻了个白眼，端着手机走进了卧室，然后一翻身趴在了床上，顺手扯过了毯子盖上。

“没品。”陆时小声念叨了一句，随后坐到电脑桌前开始准备组织会议。他总是能很快地进入工作状态，确定合伙人都连线之后他开始了会议的开场白。

沈觉在里头听着，他英语不算差，但是涉及到一些太专业的词汇他就完全听不懂了，只觉得陆时的口音非常完美，像是之前在美剧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陆时对自己的状态和项目都很满意，他边讲着一边手动调整幻灯片，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弹到了他的胳膊上，又跳到了玻璃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陆时用余光看去，是一个小石子，房间里头那盆绿植里铺的那种小石子。

陆时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为什么石子会飞过来。尽管真的很疑惑，陆时还是迅速把思维集中到了合作方的问题上，然后井然有序地对着所有的问题展开回应。

“砰” 下一颗石子弹到了他的手边，又被撞到了他的杯子上。

陆时只能把石子拨开，继续应答着合作方的各种问题。

终于在第三个石子飞过来砸到他的脖子上又顺着脖子漏进了衣服里面的时候，陆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合作方看到陆时顿住后向一侧看去，询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陆时转头回来看着电脑，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养的猫有些调皮，请问可以稍等一下吗，我去给它关起来。” 合作方表示理解，陆时立马站了起来，但是控制住了脚步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边，探头一看，沈觉正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石子和一根皮筋，好像还没意识到陆时已经靠近。

“嗨。”陆时说道，沈觉立马抬起了头，他先是被吓到了一样瞪大了眼睛，正准备喊出来时又突然打住，然后对着陆时吐了吐舌头。他的舌钉刮在牙齿上，发出了咔哒的声音。

“你要再调皮你就完了。”陆时依旧笑眯眯地低头看去，脸上的表情和刚在开会时别无二致，随后他轻轻拽了一下沈觉扎再后脑勺的辫子，走回了办公桌边。

“陆先生养的是什么样的猫？”有人打趣地问道。

陆时微微一笑，“黑猫。”

沈觉感觉到这场“报复”有些无聊，他又重新躺回床上刷着手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门被打开，陆时走了进来，然后随意地靠在墙上，手上把玩着那颗小石头，“说说呗，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烟还我。”沈觉懒懒地开口道，甚至都懒得看陆时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玩手机。

“不行。”陆时继续玩弄着石头，头都不带抬一下，“病好了才能抽。”

“为什么。”着不太像是一个疑问句，甚至尾调都没有上扬。

“医生说的，还能有为什么？”陆时觉得有些好笑，他抬眼看过去，沈觉蜷缩在床上，下半张脸贴在膝盖上，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打量自己。

“我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要…”沈觉试图找一个合适一点的词，但好像想不出来，语言系统一下崩溃了，他有点呆愣地看着陆时。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帮你？为什么管你？为什么对你这么好？”陆时接着沈觉的话说道，然后把石头搁在一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沈觉听完这一堆话脑子感觉有些发热，前两个倒还好，最后一个并不是他能问出口的问题，最多只能在心里思考那么一两秒，他只好把整张脸都用毯子蒙上，默不作声。

“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我也没有答案。”陆时的声音很平静，却也很有力量，像刚刚在开会的时候一样，“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的，可能只是因为你是你。”这个答案其实也没错，他仔细思考过，出发点当然是因为他喜欢沈觉，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他干脆沿用了“为什么喜欢沈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因为沈觉是沈觉，独一无二的，在一片荒芜恶劣的地方还能重获新生的沈觉。

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种奇妙的张力在他俩之间徘徊开来。陆时觉得自己的心情意外的平静，他虽然无法确认沈觉能不能理解他的这句话，但是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沈觉不管是接受还是抗拒，都是属于沈觉自己的自由。

“唔。”半晌沈觉在毯子里发出了一个闷闷的声音，然后掀开毯子把脸露了出来，他认真地看着陆时，看了一会后他开口说道，“我就当我把你脑子打坏了吧。”

听到这句话陆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行，你这么理解也可以，你就当我脑子有一部分坏了，永远好不了那种。”哪一部分？陆时想到他之前对John的锐评，恋爱脑吧。

沈觉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陆时的意思，但他也不太想现在去细究了，如果没有陆时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与其让自己一直陷在这种问题里，不如就当自己死掉之后来到了天堂，每天好吃好喝的，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想到这里沈觉把毯子又往脸上扯了扯，他知道自己没法永远回避这个问题，但起码现在可以假装忘了，短暂沉溺在这个价值十万人民币的乌托邦里。

陆时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John的消息。

-我等你一整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

陆时又抬头看了一眼沈觉，随后他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然后对他说道，“我去楼下打个电话，你在房间里呆着别乱跑。”

“知道了。”沈觉说道，“所以烟能还给我吗？”他顿了顿，感觉花了巨大的力气下了巨大的决心，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音量极低的“哥。”

陆时刚准备开门离开，随后他震惊地转头看去，他脑子不会真的被打坏了吧，都幻听了。但沈觉已经把自己整个人又像裹饺子陷儿一样裹进了毯子里，他看不到沈觉的表情。

“你刚叫我什么？”陆时问道。

“滚。”沈觉闷闷的声音从毯子里传出来。

“再叫一次？”陆时的声音难掩兴奋，随后他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努力平静下来，“再叫一次我把烟还给你。”

听到要把烟还给自己，沈觉立马从毯子里探出头来，他双手交叉着垫在下巴下面，撑着身体仰着头，盯着陆时的眼睛问道，“不骗我？”

陆时也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觉闭上眼，似乎在做心理准备，然后他看起来有一种即将壮烈牺牲的样子抬起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又挤出来一句“哥。”

陆时暗爽的表情其实还挺明显的，可能他自己以为藏的挺好的。沈觉一脸无语地去接陆时递过来的烟，心里盘算着一定有朝一日要报仇雪恨，却突然发现那包烟被陆时死死捏在手上，他压根扯不动。

“一天只能抽一根。”陆时用食指敲了敲烟盒，“你今天抽过了，我明天再还你。”随后他立马抽回了手，把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靠！”沈觉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抓起一个枕头就朝陆时砸过去，“你脸皮是真厚啊！”

陆时轻易地挡下了枕头，嬉皮笑脸地关上了卧室的门，沈觉则是一脸悲壮地倒在了床上，盘算着他什么时候能再偷摸溜去买一包。

陆时坐电梯到了行政酒廊，这时候不算晚，还有很多客人正在这里聊天，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随便点了一杯酒，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该怎么简短清晰地把这一切告诉John。

谁知道John的电话先打了过来，陆时接起来说了一句“哟。”

John也对着电话“哟”了一声，随后问道，“你在外面吗？”

陆时说，“心有灵犀啊，我刚到楼下酒廊。”

“啧。”John不满地说道，“我才是和你住了四年的室友，你那小白脸才跟你住四个星期。”

“五个星期。”陆时更正道，“他不是小白脸。”

“那我怎么没见到你带我住那么贵的酒店，还把衣服借我穿，毯子给我盖呢？”John阴阳怪气道，随后他直接了当地说，“我不跟你弯弯绕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时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睛靠在了沙发上，“是真的有点复杂……”

“别墨迹了行吗？”John说道。

听到这个词陆时又想到今天中午和沈觉的对话，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又咳了两声，正经道，“我先跟你说好，这个事情我告诉你，你听完就当听故事了，你别对我做了什么指指点点的，反正我要做的事情都做过了。”

“知道了你能不能快点说。”John催促道。

“你先保证。”陆时说道。

“我保证。”John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是指指点点我这辈子追不到Victoria。”

“够狠。”陆时笑道，随后他开始和John细数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对这些事情前因后果的分析和猜想，俨然一副开研讨会的谨慎模样。

“说完了。”陆时说道，半天电话那头没声，陆时把电话拿起来看了一眼，通话没有断开，他又对着电话“喂”了两声。

“喂。”John缓缓地发出声音，陆时都能想象到他震惊的表情，“你真的是陆时吗？”

“真的，如假包换。”陆时笑嘻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