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陆时无辜地睁大了双眼,“我说错话了吗?”
“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John撇了撇嘴,“你换位思考一下呢?”
陆时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前的克制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消失,他不自觉地把话题拉到了一个不属于沈觉了解范围内的东西。与其说是现在有些后悔,陆时更是直接跳过了这个流程开始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中,他还是无法逃避两人间难以逾越的那个鸿沟—谁要先走进对方的世界。他泄了气般地低下头来,用手揉乱了头发。
两人也没了兴致喝酒,John收拾了一下桌子后坐到了陆时的那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啊。”
“我现在怎么办。“陆时摊开了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要上楼给他道歉吗?”
“现在就算了吧,过两天我走了你们俩再聊这个事情好了。”John朝楼上扬了扬下巴,“难搞。”
次日中午沈觉来到楼下时看到了后院里晃动的身影,他本以为是陆时,拉开门口却看到了正在疯狂翻找口袋的John。
“哦,嗨!”John对着沈觉笑了笑,又有些尴尬地将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翻了出来,“借个火,可以吗?”
“嗯。”沈觉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将John的烟点燃,随后准备转身离开。
“别走啊,你不是来这抽烟的吗?”John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沈觉回过头看去,John正靠在栏杆边上正叼着烟露出一口大白牙向他灿烂地笑着,“聊聊呗。”
“哦,好吧。”沈觉木讷地点燃了自己的一根烟,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位有些太过热情的客人,但总觉是陆时的朋友,他多少还是有些在乎。
“陆时出去买吃的了。”John夹着烟,朝门口指了指。
“嗯。”沈觉点点头,有些不自然地抽了一口烟。
“我觉得他在这儿待着变得有些没之前聪明了。”John继续笑着说道,他看了一眼沈觉,又看向了另一边。
“那他之前得聪明成什么样?”似乎是有些意外,沈觉抬起头来看向John。
“你要说学习,工作什么的吧,他倒是一如往常。”John依旧把视线保持在门口,“只是另一方面他变笨了,或者说,他应该从来没聪明过。”
“什么啊?”沈觉眯着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
“可能一旦有什么在乎的东西,人总会变得手足无措,看起来就像是变笨了吧。”John又看向了沈觉,笑着耸了耸肩,“陆时有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说过一点。”沈觉伸手朝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陆时和他提过John,但大多数是一些他的风流往事,只是饭后谈资。不过相比这句话,他觉得John的前半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又不想自作多情,他姑且认为陆时在乎的是在这儿的休闲时光吧。
“那他肯定说了我手机里那一堆女生的联系方式了。”John说着,不自觉地露出一种自嘲的微笑,“但我现在删干净了都,因为我最近在追一个我特别喜欢的人。”
沈觉有些迷茫地看着John,他不知道为什么John要突然说这些,他俩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突然这样说起这些故事反倒让自己有些猝不及防。
“但我发现以前再熟练的法子都没用,一见到她我就变得特别蠢,漂亮的话都说不出口,我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统统塞给她。”John的声音里有无法掩盖的喜悦,表情也变得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沈觉一边听着一边用牙齿撕扯着嘴皮,John和陆时的关系那么好,陆时应该什么事情都会和他讨论,那么关于自己的事情,John应该也是知道。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但并不想反馈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几乎已经是挑明了,沈觉低垂着眼睛,盯着手里的烟头发呆,陆时喜欢自己。和前段时间听玲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相比,他已经完全不惊讶了。这几天他已经想了很久,纠结陆时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不如去认为这不是一件多出奇的事情,因为在这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陆时确实只能接触到自己,而John的到来无疑是提醒陆时他还有自己的世界,沈觉有些怅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就当他是一时兴起,反正过不了多久可能就淡忘了。
后院半关着的门突然被拉开,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人。
“你俩倒是在这聊上了?”陆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着John撇了撇嘴,“刚还说累了不想出去陪我买东西?”
沈觉率先按灭了烟头,轻轻拨开了陆时撑在门框上的手,一言不发地侧身走了出去。袖子被拉住,身边的人向后偏转身体,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眼睛,距离太近,他几乎看清陆时眼里倒映着的自己。
“过会来吃饭,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菜。”陆时轻声说道。
耳畔是陆时的气息,狭窄的门框间那股冷冽的檀木香味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心跳不断加速,沈觉下意识紧张地向后一瞥,John正捧着手机专注地打字,再回过目光时,面前的人露出一种不易察觉得逞般的笑容。
“知道了。”沈觉低声应着,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附身绕过撑在自己肩膀一侧的手,窜回了楼上的房间。
接近半夜一点时沈觉还是心烦意乱地没有入睡,他捏着那颗和陆时一样的耳钉,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回想John今天上午的那番话。半晌后他干脆从地上爬起后摸过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想着去后院再来一根。
客厅的灯只亮着一盏,走到楼梯口时沈觉隐约看到有人影在晃动,接着下一秒那人打开了客厅的大灯,是陆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觉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问道,“你还不睡?”
“下来喝点水。”陆时揉了揉眼睛,“你呢?”
沈觉没说话,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烟盒,随后转身走向后院,却没曾想陆时也跟了上来,站在他的身后拉上了后院的门。
“你干什么?”沈觉向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点燃了手中的烟。
“不干什么,睡不着,和你聊聊。”陆时将杯子放在小桌子上,坐在了沈觉的旁边。
“哪有那么多话聊,我又不是John。”说完这句沈觉就后悔了,不出所料,身边的人立马露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微笑。
“吃John的醋?”陆时的声音很小,但沈觉能听到其中夹杂着的那种得意和调笑。
“滚。”有些恼羞成怒,他将烟灰向着陆时那侧弹了一下,“再瞎说我烫你手上。”
“喏。”谁知陆时真的把两只手伸了过来,“挑一只。”
“疯子。”沈觉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一句。
“John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大学四年都住在一起。”陆时收回了手,向天空看去,“我们分享了很多有趣的记忆,人这一辈子的记忆有人一起分享真的是很宝贵的一件事。”陆时自顾自地说着,随后撇了一眼手机屏幕,沈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屏保是一张在伏见稻荷大社拍的一角。
“但你不一样,沈觉。”夜色里陆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点点星火,沈觉只是匆匆接上了他递来的视线,随后撇开头去忘向别处。
“你不一样,你或许会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想说正因为这样,我们却能共同分享一段记忆,这更是可遇不可求的。”陆时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觉没有抬头,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灰被夏夜的晚风吹散,心也被吹乱。
陆时说过太多了,陆时说他是重要的人,陆时说他可以去信任他,陆时说他是可遇不可求,这些话在沈觉的脑子里来回循环,他感受到的不只是混乱,更多是困惑。他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地问过很多遍为什么,陆时的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他是沈觉。
“‘因为沈觉就是沈觉。’你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眼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吗?”半晌后,沈觉低声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偏过头去瞄了陆时一眼。
陆时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低着头,嘴角挂着浅笑,“我最初觉得你没有礼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表现很冷淡。然后我觉得你幼稚但也有趣,因为总是挑衅我。后来我觉得你很神秘,总是独来独往,身上有莫名其妙的伤口。再到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觉得你很自由也很坚强,你会去付诸行动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你说你被困在回忆里,但你还是好好的活着。最后我觉得你很真实,你的情绪,你的想法,都从不对自己撒谎,这对我而言太宝贵了。”
陆时像是在叙述一段故事,声音平静而坚定,他坦率地说着他眼里的沈觉,闪闪发光的沈觉,他无法抗拒的沈觉。
“天啊,在说什么疯话呢…”听完陆时的话沈觉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只得愣了一会后从牙缝里挤出细小的声音。他不敢置信陆时会把这些词用在自己的身上,于自己而言他甚至自己的拧巴和懦弱,但在陆时看来,他似乎还有着自己不曾知道的另一面。
陆时只是微微笑着,手撑着下巴看向另一边,“我才没有说疯话,这是我的主观事实。”
陆时没有问,但此刻沈觉也在心里作答,他眼里的陆时曾经太完美,完美到让他觉得刺眼又烦躁。他又觉得陆时太单纯,太顺利,陆时对自己太好,却理解不了自己的痛苦。但后来他见过了陆时的太多面,他也会在工作烦躁的时候发牢骚,也会有无法推辞的酒局,会哭,会笑,陆时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完美模样,他的血肉真实,他的心是真的真诚地在为自己跳动。这样的陆时,是他躲也躲不开的光,如利刃一般刺开他灰暗的人的人生。
可是他现在没有勇气,也许陆时误判了,他的坚强来源于孤注一掷,来源于孤身一人,但现在不一样,他没有办法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有所在意,有所顾虑。可是内心却也纠结,既然陆时认为他是个勇敢的人,他是否应该真的去证明这个,不是为了陆时,更是为了自己,从那个烂泥滩里爬出来的自己,还会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那束光下吗。
缄默只是今夜的回应,沈觉默默想着,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