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公主不可以亲自下厨。”沈觉的背上感到一阵灼热,接着陆时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现在,是在被抱着吗?下意识地想掰开扣在胸前的手,却发现那双手用力到甚至皮肤下的青筋暴起,沈觉又眼疾手快地拿过台面上的锅,向后一敲,力度有所控制,希望别把陆时的脑子彻底砸坏。
“放开!你脑子坏了吗?”他一边挣扎一边向后大声喊道,“什么公主啊?”
陆时嬉皮笑脸地松开了手,“不是吗?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
“哇,你真的别恶心我了,早知道给你两颗老鼠药毒死算了。”沈绝转过身又对着陆时的肩膀上重重地锤了一拳,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之前不都是吗?I cook and do the laundry everyday for you.” 陆时靠在身后的墙上,眯着眼笑道。
“你真觉我的听不懂吗?”沈觉翻了个白眼,“谁求着你做了?”
“真是狼心狗肺。”陆时耸耸肩,看着沈觉在冰箱里挑挑拣拣,又好奇地凑上去,“你要做什么?”
“边呆着去,别打扰我。”沈觉不耐烦地推了陆时一下,把食材一把扔在了台面上。
热腾腾的蛋包饭端上餐桌的时候陆时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沈觉的头发凌乱地绑在脑后,耳边落下几缕发丝,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绳子系在腰后能看到他略有些纤细的线条。不管什么时候的沈觉,陆时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想道,都非常的完美。
“看什么呢?”沈觉解下围裙在陆时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没什么,第一次看你做饭。”陆时拿起勺子,目光却还没离开沈觉。
“很稀奇吗?你没来之前我不是一直自己做饭的吗?”沈觉把围裙扔在一边,又俯身伸手向陆时的额头探了一下,“完了呀,是真的烫。”刚准备将手抽回的时候却被陆时抓住继续摁在了额头上,沈觉一惊,用另一只手撑住了桌子,“干什么?”
“你手好凉啊。”陆时低着头,闭着眼睛,轻轻蹭了蹭沈觉的手,“很舒服。”
“放开。”沈觉说道,但也没有真的把手抽走。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父母曾经一直许诺的那条从未出现的宠物狗,如果他的家庭可以像很久之前一样幸福,那那条狗现在也应该真实存在。
陆时也听话地放开了沈觉的手,低下头开始吃饭。短短十分钟里沈觉听那句“真好吃啊”几乎听了几十遍,他的回复也从一开始的“谢谢”变成了“闭嘴”。
收拾完餐盘后又盯着陆时吃了药,催促他洗了个热水澡,沈觉顿感身心俱疲。本想在心底默默抱怨可是又想到之前自己的情况甚至更糟糕,陆时也是毫无怨言地又砸钱又办事,于是把心里那一丝丝的抱怨也压了下去。
洗完澡后陆时竟然又走到桌边准备打开电脑,头发还没完全干,水煮顺着脖子淌进肩窝和后颈,沈觉顺手拭去后说道,“还不去歇着,这工作一秒不做会死吗?”
陆时打开电脑的动作一僵,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沈觉侧过脸看去,不知道为什么陆时的表情突然变得失落又迷茫,平时亮晶晶的眼睛也顿时没了光泽。
“感觉…是会的。”最终陆时长叹了一口气后低声说道,手依旧搭在半开的电脑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为什么?”沈觉皱了皱眉头,“很紧急吗?”
“倒也没有。”陆时轻轻摇了摇头,又咳嗽了两声。
“那明天好了再做。”沈觉拍开了陆时的手,一把将电脑屏幕按了回去。
陆时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嘴唇被咬得泛白,半晌后沈觉听到身边传来他幽幽的声音,“之前跟你说我一天睡五小时是真的,因为我几乎睡不长,就算很困很累也睡不长。”
沈觉没有说话,只是拖着下巴,将手臂撑在膝盖上,平静地看着陆时。
“因为总觉得需要把时间都利用起来,睡觉是一件很耽误时间的事情,如果睡久了我会很焦虑。我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很多事情去做,如果没有做完我也睡不着,计划被打乱的感觉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我很讨厌生病,一生病做事的效率就变低了。”陆时一边说着,一边仰靠在沙发上用手用力揉着眼睛。
“人生本来就是多变的,每天都不一样。”沈觉淡淡地说道,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总会有东西打乱计划,就不要要求太多了。”
陆时睁开眼睛,刚刚揉眼太用力了,现在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看不清沈觉的脸,但是可以闻到沈觉头发上的柚子洗发水味,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是啊,总有东西在打乱计划,可能自己都是才意识到的,身边这个人就是自己曾经计划之外的一部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船到什么什么那个…”
“船到桥头自然直。”陆时接下沈觉的话,浅浅笑了起来。
“对,对,就那个意思。”沈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别拿不睡觉惩罚自己了,你又不是机器,没有人能完美地做好所有计划的,你也不需要完美。”
话毕沈觉回头看了一眼陆时,病着的他看起来比往常都脆弱,充血的双眼和苍白的面颊,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原来陆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自己曾经有多少个日夜无法入睡的时候,可能远在世界另一端的陆时也在靠工作和学习逃避着自己因为焦虑而失眠的事实。
这是陆时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你不需要完美。”,其实也没有人跟他强调过他必须完美,但总是明里暗里地夸赞他的各个不得已表现出的优点,他早就被架起成了个“标杆”,当想要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无法退回到原来的起点,他总是被迫前进。
可是沈觉说,自己并不需要完美。
不完美的他,也依旧被沈觉陪伴着。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陆时长舒一口气,鼻尖发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可能是因为生病变得感性,或是终于有人说出那句他一直想听到的话,甚至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他只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成。
“累了就睡觉吧。”沈觉轻轻用腿碰了碰陆时的膝盖,“陪你上去。”
陆时闷闷地“嗯”了一声,站起来向楼上走去。沈觉没有立刻跟上来,在自己倒在床上约莫两三分钟后沈觉站在了床头,把水杯,温度计还有药物一溜排摆好放在了床头柜上。
“睡吧。”沈觉随手对着陆时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刚准备转身离开,手腕被抓住向后用力一扯,他整个人跌坐在了床上,手肘撑在了陆时的肋骨上,两人一起发出了一声大叫。
“神经病吧!?”沈觉反应迅速地翻身,从旁边抽过枕头就对着陆时的头砸了下去,“惯的你?”
陆时则捂着肋骨,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沈觉正准备把枕头再次举起砸下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个微弱的声音,如果不是今天的外面连风声都没有,他压根不可能听到这个声音。
陆时哭了。
沈觉跪在床上,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不是没有见过陆时的眼泪,只是曾经的情况下陆时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出声,也许只是情绪激动下的生理性泪水,但现在,虽然是虚若蚊蝇的声音,那确实是陆时的抽泣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时哭了,但绝对不是因为刚刚自己压到了陆时的肋骨或是用枕头砸了他。沈觉倍感震惊,却也只好呆坐在床沿边,看着面前的人躲在被子里轻轻抽动着肩膀。抽泣声变成了低微的呜咽,随后像是被卡住了咽喉,声音戛然而止。
他好像有些理解了,短短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以泪洗面,沈觉对哭声再熟悉不过了,他听出来了陆时的委屈,切切实实的委屈,是一种对某种情感的彻底释放。沈觉伸出手轻轻拍着被子里人的背,抿着嘴巴低头盯着下方。
过了会后陆时才把被子掀开了一角,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一双眼睛比刚才更红,彻彻底底的像两颗熟透了的樱桃。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周围安静地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委屈就继续哭吧。”沈觉率先打破了平静,他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把手从陆时的身上挪开,却又被抓住了手腕,不似以往陆时总喜欢用力抓着自己,这次的力道很轻,轻得他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抽开。但他没有,顺着那只手的力道,沈觉把手搭在了枕头边,低垂着眼睛看向陆时。
平时总是抓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洗完澡后柔顺地垂下,没有了神采奕奕的感觉,陆时被一种憔悴又痛苦的感受包裹着,他侧躺在那,眼泪在眼角处汇成一个小水洼,又顺着鼻梁落下,形成了道泪痕。像是个精雕细镯的艺术品,终于在重压之下陡然的碎裂开来。
陆时的手盖在沈觉的手上,慢慢蜷曲,又轻轻地握住。仿佛沈觉现在就是一颗救命稻草,指尖的温度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希望。
被需要的感觉,沈觉盯着那只手发呆,其实并不差。此刻陆时的软弱都不是一个让他感到不适的点,相反的是,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安心的慰藉。曾经他太担心自己过度依赖陆时的存在,但现在看来,陆时同样也需要他。
分享快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交换痛苦,确实让沈觉感受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心境。
“我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半晌后陆时用低沉又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是第一个。”尾音带着一丝自嘲一般的破涕为笑。
是啊,陆时怎么会在别人面前哭呢。沈觉有些怅然地想道,总听他说他的成绩斐然,他的意气风发,他被人追捧着,艳羡着,尊敬着,崇拜着,在被迫推上神坛的那一刻起,他早就丧失了落泪的权利。可是陆时在他的眼里,是真实的,是会为他笑为他发脾气为他落泪的陆时,那自然的,陆时也可以为了自己落泪。
沈觉没有再说话,只是腾出另一只手理了一下陆时的头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后关掉了床头的台灯,“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