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顶灯,昏暗的房间一瞬间放亮,暨衍清了清嗓子,才摁下了接听键。
“过年好暨衍!”电话那头的人兴冲冲的,雀跃的热情穿过千里直直地朝着暨衍掷来,不讲道理般,直愣愣的。
“过年好,”暨衍顿了一瞬,喊出他的名字,“樊振东。”
“吃过年夜饭了吗?”樊振东不顾队友的呼唤,溜出聚餐的包间,靠在走廊上。
暨衍打开房间门看了一眼,暨泽正在厨房里将各种食材从冰箱里往外掏,忙得热火朝天:“还没呢,我爸正在做,一会儿我去帮忙。”
“哦,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樊振东手摸上脑袋,有些拘谨道。
“没有没有。”
“刚才听我妈说你回广州了,”樊振东朝着手机重重叹气,仿佛故意想要让她听见,语气颇沮丧,“我们这儿正好封训回不去。”
暨衍抓着衣角,正犹豫该怎么安慰他,可樊振东的低沉情绪比她组织语言的时间还要短,几次呼吸后他的语调又重新扬了起来:“你这次回去肠粉叉烧虾饺河粉烧鸭都吃了一个遍了吗?”
毕竟早早就跟着八一队走南闯北,后来进了国家队更是满世界飞,樊振东有时会想家,但他鲜少直接点明,大多时候只是冒出来一句“想吃烧腊了”或者“想喝早茶了”。
男子汉,当然不能把想家挂在嘴边,显得担不住事儿。
樊振东要自己担得起事,担得起这届世乒赛的冠军,担得起国乒的荣誉和未来会传到自己手上的大旗。
樊振东的想法,暨衍能懂,所以即便她回到家里也不过三两天,拿点零食点心随便填填肚子的时候占多,她也还是应着:“吃了,小区旁边那条街上的店我都快吃完一趟了。”
“真好。”樊振东嗟叹一声,“等我打完比赛回去肯定也要吃一整条街。”
“哦那你要注意了,”暨衍缓缓行至窗前,从她的视角看去刚好能把整条街收入眼底,因为是除夕夜,开门的店铺不多,整条街灯火阑珊,但能辨出每家店铺的轮廓,“那家从咱们上幼儿园就在开的甜水店最近在装修,看样子怎么得一个月;街中间新开了一家卖煲仔饭的,听我爸说老板是个老头,刚从佛山搬来,准备延续自己的手艺;周阿姨家的茶馆除夕夜还开着门,看起来人还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准备一起看春晚了……”
暨衍就这么一家一家给樊振东讲着,仿佛要在离乡很久的他脑海中直接勾勒出痕迹,抹尽空间上的距离让他与家乡的点滴拥个满怀。
她也没想到她有那么多话能说,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话值得去说,
暨衍在这头慢慢说,樊振东在那头静静听。
聚餐饭店直冲着数不尽的高楼,走廊上的窗扇起的是装饰作用,做不到让北上的客旅人遥眺远方,但樊振东仿若确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乡,熟识的邻居们靠在桌子旁喝上一壶茶,或许会有人开一桌麻将,或许只是聊两句闲天,茶杯空时他们会操着乡音跟老板打招呼,讲今天孩子回家过年,得赶紧回去张罗年夜饭了,说是着急,可面上还是带着笑的,过年嘛,生气哪行,不吉利的。
这么想着,樊振东因为想家而有些躁动的心,恍然间就平静下来了。
抬起头来,丛立的高楼遮不住广袤的天空和天边挂着的一角弯月,北京今天是个晴日,没有半丝乌云不识趣地去遮月亮,樊振东笑了起来,不需要酒精和游戏带动的,很单纯地笑着:“暨衍你在窗边吗?”
“嗯,在的。”
“抬头。”
“做什么?”
“咱们看同一个月亮,真漂亮。”
暨衍往樊振东也正在注视着的月亮上望:“嗯,很漂亮。”
今晚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挂掉与樊振东的电话,暨衍原本是准备去厨房帮暨泽忙的,他们家的年夜饭本就被平常人家做得晚些,需要人手贡献力量,结果暨泽摆着因为洗菜湿漉漉的手,说什么也不让暨衍靠近灶台。
“你去忙你的,给老师拜拜年,和朋友们聊聊天。”
“我还是先帮你做饭。”暨衍罕见地坚持。
暨泽把刚切好的果盘塞进暨衍怀里,又从柜子里拎出几袋子坚果挂到暨衍手腕上:“爸爸不用帮忙,你去坐到沙发上等着吃就行,要不去看电视也行,歇一歇。”
暨衍看着满怀的吃食,把想说的话重新咽进肚子里,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好。
暨泽想让她做的事,她就做,不想让她的做的事,她就不做。
但她终究是没闲住,回屋把设备搬了出来。突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写成曲谱作歌,暨泽在暖黄灯光下摆弄柴米油盐,樊振东会时常跟自己倾倒不轻易示人的情绪,陈筱舟一边嘴硬一边心软,而她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当下的思如泉涌。
哦,对了,还有窗外的烟火到了盛开的花期。
暨衍突然有了一种,她能将寻常日子永远过下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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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衍,你没有心。”陈筱舟就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看暨衍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往外拿,“当时我真的很认真地在等你打完电话再回复我!”
暨衍脸上一热,窘迫地埋头收拾东西,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就是单纯地将陈筱舟忘记了,只得小声抱歉:“对不起。”
陈筱舟把椅子背拉到前面,自己跨坐着直视暨衍:“哪个跟你打电话能打那么久?打到把你舍友我都忘了!不会是个野男人吧?!”
陈筱舟清楚自己很多话都不过脑子,所以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暨衍能回应。再说了,暨衍的社交圈就那么窄,八成也交不到什么坏人,更别提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