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寻了干净衣裳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当即将衣裳一甩,伸手便要扯开黄邈的手,右拳攥紧,杀气腾腾。游稚尚在思索“□□”究竟是何意,见哑巴暴怒,第一反应便是拉住他,而黄邈则以为哑巴误会了自己的话,连忙改口道:“不是!是给你玉佩,请与我交往!”
饶是如此,哑巴那一拳已覆水难收,黄邈被打飞出去,右边脸颊瞬间肿得老大。
半盏茶后,游稚换了干净衣裳,五人围坐一团,见月正为黄邈上消肿药。被哑巴打成这副模样,黄邈却并未动怒,反而冷静下来,认真解释道:“寻你便是我下山的首要任务,师父说我命中注定之人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年龄在十八上下……”
游稚听得半懂不懂,虽对黄邈并无恶感,但一想到此人不是哑巴,便说不出的沮丧,根本无心听黄邈讲什么曲折身世,只隐约知晓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身份,就连他师父都不知晓,只有在与命定之人结合之后,才能忆起前尘往事,并成就一番大业。
见月与哑巴均不信任地打量黄邈,照人倒是略有些幸灾乐祸,而黄邈仍是满脸真挚,眼中尽是兴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和我成亲罢!我会好好待你的!”
游稚“呃”了许久,不停观察哑巴的脸色,心想——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方才那一拳难道不是怕小爷被人抢了么?暗送秋波无果,游稚又心生一计,云淡风轻道:“哦,成亲要做什么?你戴凤冠么?然后我来挑盖头?”
黄邈见他似有松口之意,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是我娶你,所以是你戴凤冠,我来挑盖头。”
此言一出,哑巴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愤恨地望向游稚,仿佛在说:你这负心汉。游稚十分满意哑巴的反应,强压翘起的嘴角,扭扭捏捏道:“其实……其实我下山前,师父也这么说过,我命中注定是要在十八岁这年寻到有缘之人。但……”
黄邈激动道:“但?但什么?”
游稚瞄了一眼哑巴,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我命定之人身长近九尺,长得很俊……”
照人与见月顿时如遭雷殛,脸色煞白,游稚心想:见月高是挺高,俊也挺俊,但还是比哑巴差点儿。嗳,这笨哑巴,小爷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另一边,黄邈却是情绪失控,语无伦次道:“我、我虽刚八尺出头,但、但我年方二十,还能再长!而且,我、我长得也挺俊的罢……嗳,师父真说过这话的!”
游稚见黄邈已憋得脸红,心想还是别调戏老实人了,正准备义正辞严地拒绝,却被黄邈按住肩膀,近乎崩溃地解释起玉佩的来历。其中故事曲折离奇,游稚不知不觉被吸引,表情渐渐松懈,在旁人看来竟像是信了黄邈所言,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罢了。
就在游稚大脑放空、迷迷糊糊地要接下玉佩之时,一直不耐看戏的哑巴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黄邈,双手抓住游稚的肩膀,焦急地想说些甚么,然而脱口而出的,依旧只有无力的“啊”。
黄邈许是察觉到哑巴与游稚之间的微妙关系,先前的激动已渐渐平复,语气亦放缓许多,试探着道:“吴兄,我知晓你与这位哑……兄台的情分匪浅,可天命如此,你就真的……”
话未说完,哑巴已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如刀,黄邈见势不妙,连忙举手投降,示意自己绝无强迫之意。哑巴凝视着他掌心的玉佩,眉头紧皱,随即抬手伸向自己衣领处,却摸了个空。须臾,他眸色骤变,似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怒火更甚,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古树上,顷刻间树叶簌簌坠落,洒满一地青翠。
游稚正欲开口,却只来得及唤了声:“哑巴,我……”
话音未落,地面蓦然震颤,如惊雷乍响。
“地动了!”照人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抱紧见月的腰,二人脚下虚浮,难以站稳。游稚下意识伸手去拉哑巴,唯恐地裂将他们生生隔开,而黄邈则鬼使神差地想要抓住游稚,生怕他跌倒。
天地震荡间,哑巴低声呜咽几声,焦急地看向四周,已无暇再书写分毫。他猛地上前一步,横臂挡在游稚胸前,右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方才立稳身形,下一瞬,一股劲风夹带飞沙走石迎面扑来。
狂风中,黑影翻腾而至,庞然巨物猛然落地,带起一片滚滚尘雾。除哑巴之外,众人皆不得不以袖遮目,而游稚却仍忍不住透过指缝窥探哑巴的反应,生怕他又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待烟尘散去,众人方得看清来者。
赫然是一只通体墨色的巨兽,身形若虎豹,额生犀角,鼻端延展出长长的鼻吻,琉璃色的双目幽深而狡黠,如窥视猎物的猛兽般俯瞰众人。
貘豹。
眼见猎妖大会即将结束,这凶兽竟一路尾随而至。
然而,按照比试规则,每一只妖物皆受束缚咒限制,无法擅自越界,貘豹虽实力深不可测,但按照先前推测,众人此刻已远离其活动范围,而其仍能出现,便显得极不寻常。
若貘豹当真挣脱束缚,沈柯理应有所察觉,并立即采取应对措施。可至今无人前来干涉,亦无任何警示,难道千花岛竟对此事毫不知情?
短短瞬息,众人皆是心念电转。
然而,最令游稚震惊的,还是哑巴的反应。
他非但未显惊惧,反而深吸一口气,竟是抬步上前,缓缓伸出左手,指尖轻轻按在貘豹鼻尖。
此举令众人骇然,皆不敢作声,唯恐稍有异动,便惊动了这头凶兽。
游稚的心脏骤然提起,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哑巴拉回来,然而又怕惊扰貘豹,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哑巴的举动。
貘豹微眯双眼,似被安抚般低低发出一声鼻息。
然而,就在哑巴以为它已温顺驯服的刹那,貘豹的眼神骤然一变,瞬间张开森然巨口,长鼻猛地卷起,直欲将哑巴吞噬!
“哑巴——!”
游稚心头狂震,爆喝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哑巴的手臂,奋力将他甩向身后,自己则迎着貘豹的攻势扑去。
时间仿佛放缓至极致。
在貘豹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之际,他最后看到的是哑巴的神情——
震惊、慌乱、恐惧……
还有,泪水。
“哑巴……”
游稚嘴唇微动,想再喊他一声,却已被黑暗吞没。
最后一瞬,他听见一个沙哑却熟悉至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从未开口的哑巴,竟低低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鸣儿——!”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若墨云涌动,沉沉压下,铺天盖地,吞噬了所有光亮。在这片虚无之境中,时间似已停滞,唯有一团微弱的亮光如深夜孤烛,在沉寂的黑暗里闪烁不定,轻轻摇曳,如同风中的呢喃,低声唤着沉睡的游稚。
他自云端深渊飘落,仿若坠入无垠的夜色之海,四周漆黑如墨,幽光偶尔划破沉静,在眼前一闪而逝。他伸手触碰,一道光帘悄然浮现,光影之中,一名陌生少年侧首倾听,面前的女子温声道:“徒儿,你要记住,你弱冠之年时需下山去寻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找着以后,你自会知晓该做何抉择。”
游稚微微一震,这话分明熟悉至极,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他迈步前行,又有一道光帘自虚空跃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名少年,他静立聆听着一位老者的教诲:“轩儿,待你年满二十,持此玉佩,去寻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
胎记?
游稚低头,缓缓扯开衣襟,胸口处赫然是一枚嫣红如桃的胎记,与那光帘中的话语重叠。
他怔忪片刻,茫然四顾,似想开口发问,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禁锢。他隐隐察觉,自己忘却了极为重要之事,然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光帘如浪潮翻涌,浮光掠影间,诸多陌生的少年与成人轮番闪现,他们的面孔各不相同,但话语却如出一辙,皆提及那枚桃形胎记,直到前方的光点逐渐扩散,吞没了无尽的黑暗。
游稚缓步停下,眼前无数光幕连成一线,蜿蜒入远方的虚空。第一道光幕之中,少年仍旧陌生,唯独其对立之人却气质非凡,不似凡尘中人。那男子身姿修长,面容俊美,冷峻如神祇,唯有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时,才似流火初融,映出温柔缱绻。
“澍儿,”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你是爹与你仲父逆天而行所生的天地灵兽。在年及弱冠之前,你的命运比凡人更为艰难,这是天道刑罚,原是爹对不住你。但待你年满二十,你便会遇上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与你同源一脉,乃是天地灵秀所孕之灵器。你须得寻到此人,与他相守,正如爹与你仲父那般。”
光幕流转,少年渐渐成长,面貌愈加清隽脱俗,然神情间却添了几分沉郁。方才那冷峻如神的男子,此刻面色憔悴,眼底藏着疲惫,喘息间缓缓道:“澍儿,爹分出的神力……不足以维持人形,接下来的路,你须独自前行。是爹对不住你,你若要怨,便怨爹罢,莫要怪你仲父。爹将你的灵力封于下丹田,如此便可避过修道之人的窥伺……你亦会失语,直至你寻得那人,他会为你解开爹留下的禁制。”
光幕再转,少年已长成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眼间沉静如水,清冷如玉,纵使身着朴素,亦难掩卓然风华。他漫无目的地在世间行走,光幕偶有声息,却始终不见他开口,仿佛这世间唯余他一人沉默前行。
影像忽然剧烈摇晃,光幕骤然变黑,继而亮起,画面中,青年独自醒于一处雕梁画栋的屋宇,衣衫凌乱,身畔坐着一名面露贪婪之色的中年男子。那人伸手欲碰,口中谄媚道:“唷,我的亲心肝,你可算醒了。”
青年眸光骤寒,这才惊觉自己受骗,血气翻涌,四肢无力。他目眦欲裂,心中怒吼“世人皆是骗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待察觉自己被喂了软筋散,挣扎许久终是徒劳,霎时间愤恨至极。
忽然,他咬牙切齿,猛地抓起床板的一角,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道,狠狠折下一块,趁男子靠近之时,寒光一闪——木刺毫不犹豫地刺入胸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