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约叶的疑窦还没来得及丛生,许逢黎就迈进了会客厅。
“露林?”许逢黎坦然一笑,“这么巧,竟和我是同乡?说不定我曾经还见过这个苏暮晓呢。”
露林离宛光城很近,而宛光是东玄界两地相交处的城市,乐坊挂满叮当作响的铃铛,各色人混杂,常有外域商人来内做生意,许逢黎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也难怪精通商学。
徐云渺和许逢黎说话的腔调十分温柔:“既如此,阿黎,你能托你那几个在翎阳的朋友打听打听吗?”
“自然。”许逢黎颔首。
许逢黎的本家在露林,来翎阳后结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不乏做地下生意的,这些生意多少和游夜相关。这苏暮晓的发簪上有游夜,想必也不会只有发簪——果然,打听下来,近期翎阳中确实有一位出身露林的苏姓买客,常常光顾暗市。
翎阳最大的地下市场在城南,人口混杂,在这样庞大的人流中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不啻大海捞针,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分头去找。
洛千远面无表情地离穆安羽远了点,抗拒和她分到一组的意思十分明显,澄将明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哈哈打了个圆场,正好将洛千远带走了。
于是还是剩下萧约叶和穆安羽,刚刚一席对话未得后文,眼下不知怎么相续,穆安羽无言,干脆直接堪称劳模地去往南道的地下市场。
要说东玄界中关于游夜的买卖生意,自不会有人正儿八经将纯天然从织离潭唤出的游夜拿去买——那太惊悚。大多都是卖携带少部分游夜的低级法器,没有法器的,发簪手镯这一类的小物件也可,跟随着人流,两人进了一家门面最大的商铺。
这商铺设计得极为人性化,除了下面挑挑拣拣的采购区,二楼还有店面供以客人消遣,甚至还能看到倚着栏杆的人十分悠闲地在那喝酒,嘈杂的声音顺着楼梯流下来:“这里的酒……江湖一醉,足矣足矣!”
穆安羽一进门就关注着那些在法器前流连的客人,眼珠子瞪酸了都没瞪出个名堂,然而她看天看地看人流,反正就是不看萧约叶。
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出了状况,只见一个穿黄白衫的人在台前绕了半天,身旁的人换了好几个,此人还站在那里矛盾地纠结,半天终于拿起一只手镯,往柜台走去。
就在这一刻,二楼的酒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白衣的女子持剑站起,一刀削掉飘扬的酒旗,黄底的旗子从空中坠下,糊了下面一位幸运群众一脑袋,而后这女子腾空而起,在破窗而走的前一刻,抬手朝最多人的柜台弹出一张看不清的符!
霎间,地下商市流动的灯火竟然全灭了,惊嚷声骤然响起。
四下无火,一片漆黑,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萧约叶冲上前,一把掀起那位幸运群众头上的旗,掐了个燃火诀,变作火引扔了出去,巨大的旗仿佛一朵在空中猛然盛开的鲜花,一瞬间照亮了那张还没落地的符,她定睛一看:“是引夜符!”
这张看不清的符纸。
居然是……游夜牵引符!
本就携了游夜的法器受不了这张咒法汹涌的符,哇哇怪叫了半天,聚拢到一块,下一秒,刷一下蓬起一堆近乎是蓝色的火!
火光照亮离柜台最近的倒霉蛋,黄衫人没反应过来,在蓝火前愣住了,眼看法器受损,失控的游夜就要泻出,穆安羽扑了过去,那人被她的力道所逼,后仰跌到在地,可穆安羽的后背却正对着那蓬鬼火,顿时感到一阵几近蚀骨的灼痛。
人群早已大乱:“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抢劫?亡命?毫无道理的袭击?
吵吵嚷嚷中,被穆安羽推倒的那个黄白衫的人惊声:“姐姐!你没事吧?”
黄衫人手忙脚乱,穆安羽方才看清这是个姑娘,长相柔弱,声音焦急:“你受伤了吗?哪儿不舒服?这真是……多谢你……”
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只能坐在原地发呆,萧约叶被人群裹挟,好容易才把自己扒拉到穆安羽身边,一指流星将还萦绕在穆安羽身侧的游夜击散,穆安羽在窒息中回过神,听到了她紧绷的声音:“阿羽,那游夜可有反噬到你?”
穆安羽咬了下牙,却直接看向了二楼的方向:“别管我,去问问方才那白衣服的人长什么样?”看着萧约叶明显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她的神态,她焦急强调道,“快去——此人的身形,我有些眼熟!”
商市里的人经过最初的惊骇,慢慢平静下来,督查情况的兵士举着烛台大声吆喝着走了过来:“没事!没事!诸位安定!刚刚生事的那个白衣人现在何处?”
领头的兵士和酒铺老板对话,失去爱旗的酒铺老板痛心疾首,夸张地和首领描绘了一番白衣人的样貌。
萧约叶没听出个所以然,被黄衣少女扶着踉跄走来的穆安羽目光却沉了下来。
“这人是赵兰尘。”她几乎是肯定的、一字一顿道。
“赵兰尘?”萧约叶和她会面并不多,惊讶于她出现在这里,“她到这暗市中做什么?”
“难道她就是所谓的‘苏暮晓’?她化了个名?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穆安羽正胡思乱想,身侧的黄衣少女却弱弱开口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苏暮晓。”
穆安羽猛然转头过去,脖子差点没给甩折了:“苏暮晓?”
“是的,”少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又揪心于她那苍白的脸色和唇色,胆战心惊道,“这位姐姐,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你方才为救我受伤了,我们快出去找人看看!”
“等等,你……”穆安羽思路好像理成了一条线,欲要说什么,又被后背灼然的痛逼得没了气力,游夜不会在外观上伤人,故而她现在看起来安安稳稳,完全没事,但那邪毒会侵入灵脉,啃噬而上时,体内难忍的钝痛简直欢乐地像在开大会,她说不上一句话,只能十分愤怒地咬唇,冷汗涔涔。萧约叶清楚这内伤有多折磨人,绷着神经扶住了她的胳膊,后来干脆不管那么多,不容她惊愕的眼神,伸手直接圈住了她肩膀,指尖用力地泛白,让她不那么费力地站着。
她知道穆安羽挣扎着想要问什么,直接开了口,心情不美妙,问话自然也没拐弯抹角:“苏姑娘近来购买了这么多和游夜相关的事物,甚至还到碎风林中走了一趟,大场面也是见过了,怎么害怕起眼前来?”
她话音带寒,苏暮晓在四周一闪一闪还没完全点起来的灯光中怔了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后,突然就诡异地沉默了。
穆安羽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然而游夜愈发嚣张,她感觉它们正放肆游走在自己的每一寸灵脉,流动的血液一点点被拽入冰冷,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不由自主有些发抖,意识涣散,一时情感战胜了理智,控制不住地抬手,世所罕见地扣住了萧约叶一边肩膀。
她指腹无意识地在她肩上反复摩挲,强行以微小的动作分散自己被游夜牵引的注意力,迷糊中,萧约叶的话仿佛又响在耳畔。
“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在乎你,不愿你受伤。”那时萧约叶漆黑的瞳仁分明在对她说另外一席话,可穆安羽多年惯于清寒,怯于这样的直白和热烈,狼狈地转过了面,未料在这样昏花的空茫中,好像是幻觉,可她终究是又一次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