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穆安羽凝箭时出现的那个咒印,萧约叶暂时没想好怎么和洛千远解释。
倒不是心虚,只是因为,每个人修的道数不用,悟性深浅不一,使用封阳弓时出现细微的差别,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只是这件事发生在穆安羽身上,萧约叶终究不能放任自己安心。
因为只要她一想起少女靠近时那颤抖的气息,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惘和悲伤,以及郁然的不解,心中就泛起一层层的疼。
这种疼,像是幻境中看到那个小女孩说她也会害怕的怜惜,像是想起经年来世人对她“妖邪”评价的酸涩,像是触及到她冷情冷面实则脆弱内心的柔软。
更像是,她明明能感受到她也想靠近,却被无形的束缚给牵绊困窘时那份细微的涩疼。
论性子,萧约叶和穆安羽并不一样。
穆安羽因为多年来喘不过气的负担,很多时候,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故而不解内心之意。然而萧约叶,虽然林霏开和辛复当年那段经历震天撼地,给她的印象久久不灭,但还年少时,他们的纠缠,就让萧约叶懵懂认知了,到底什么叫做感情。
多年来她有温柔且安然的底色,三清阁弟子眼中的萧约叶,对外永远凌厉冷凛,对内却关怀细腻,她不触及任何人的底线,一如她不声不响便成为这一代三清阁要独自面临羽渊问题的人,有距离,却也清浅。
洛千远很懂她,愣了半天,最后苦笑一声:“约叶,没事,不管你发现了什么,告诉我吧。”踌躇片刻,低说,“不要再像我当年那次……”
她顿了顿,萧约叶目光微动。
当年洛千远和萧约叶玄水关一识,洛千远年少清矜,但也矜傲,纵然知道萧约叶是和她一样打败那么多同参赶秋会的三清弟子杀到玄水关的人,在相遇时,依然不以为意。
她原是想趁那次赶秋会后获得使用封阳弓的机会,萧约叶最后一战败给了她,她更是自视甚高。
然而,当时整个三清阁都不知道,封阳弓的咒印存在太久,纵然有符纸压制,以自身灵力去对抗弓上咒印,会遭到反噬。
洛千远为了发挥封阳弓最大效应,在偏僻的碎风林边做尝试,反噬袭身时,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人。
是萧约叶及时将她救回了三清阁。
玄水关一战,萧约叶初知洛千远使用封阳弓的愿望,当时没细想,事后却及时意识到了可能会出问题,去搭救洛千远的那一程虽然及时,自伤也甚多。
她将洛千远背回三清阁,洛千远意识微涣,还是挣扎着问了救命恩人一个已经问过的问题:“你那天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约等于“谢谢你救我,但是,不好意思,你哪位?”
萧约叶失笑,并无不悦,只是答:“萧约叶。”
大约就是那一刻,洛千远真切意识到,这个朋友,值得一交。
眼下萧约叶见她莫名其妙开始回忆往昔,再想起那年和洛千远相识的往事,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道:“好吧……”
她没有注意到,树林掩映的阴影里,一道纤秀的影子滞了片刻,缓缓离开。
将所看到的蓝色印记告知后,洛千远修长的眉毛皱起。
“痕迹?”她沉吟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觉得是当年羽渊叛变有人加强了咒印吗?”
“目前不能确定,”萧约叶盘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疑点,恢复一贯的冷静,从容道,“但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洛千远偏过头来,目光盛着细碎的一点凉:“你不打算告诉她?”
萧约叶顿了顿,说:“暂时不必。”
这件事目前只是揣测,以莫须有的名头再去搅扰穆安羽……她已经很累了,没必要。
洛千远幽幽叹气,安静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说:“我要一起查。”
萧约叶看向她,却没有很意外,须臾道:“好。”
“你是不是想问问我……”洛千远手心无意识地在剑柄上轻轻摩挲,言语堵塞,最后化作流年似水的一叹,“我和穆安羽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
萧约叶清浅弯起眼角:“你若想说出来,那终究会告诉我,若不愿细谈,这么多年无非这样过,但我想,若你当真与她有深仇大恨,从碎风林到现下,便不会出现。没见她前,我只猜你恨她,然而这些天下来,你似乎亦在纠结——如果找一个局外人倾诉能让你好过些,我会很高兴,那个人是我。”
洛千远凝视她半晌,苦涩而自嘲地一勾唇:“两百年前的羽渊叛乱,我和穆安羽——”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中途还发了片刻呆,最后摆摆手,再开口时,已是风马牛不相及。
她道:“就要新年了,今岁你回三清阁吗?”
往年除夕,萧约叶时常在外,三清阁日常堆冗的杂事本就不少,新年期间更是一顶一的多。
其余弟子有要回家见爹娘的,也有想赖在阁中一起欢度新春的,极少有愿意处理新年期间的事物的,往往找各种理由推了去。
萧约叶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无所谓多跑几趟,为不搅扰大家兴致,索性直接在墨霖阁住,不参三清阁的新岁庆祝。
往往她看着洗星街烟火人间的满眼璀璨,红烛流淌,灯笼耀目,并不孤独,倒感觉这世间颇有温度。
洛千远轻声道:“无论如何,今年记得回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或许,和我们要查的这件事有关。”
萧约叶道:“好。”
除了回家过年的,三清阁中还有少部分弟子命途多舛,无家可倚,九死一生进入阁内修习,年关佳节,会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举办一场大型的觅春盛宴,因每年都别出心裁,盛名广为流传。
洛千远指的,正是这一场盛会。
萧约叶再次想到了穆安羽,穆安羽过于清寒,她想象不出她站在人群中的样子,那么,这东玄界两百多年的孤寂,她都是一人一烛,在梨林疏落的枝条掩映下,守着微灯独自度过新春的吗?
她想把她往热闹的人间中拉,不愿看到她身上那层若有若无的屏障,可是如果她习惯了冰雪和清霜,也没关系,她可以携带着诗里的翠柳鸣莺,一步步走到她被迫停止轮转的时间中去。
于是萧约叶找了个很随意的时间,她知道穆安羽心中的纠结,也知道穆安羽挣扎的痛伤,故而再没有提幻境树林中出乎意料的一吻,平淡地问她:“三清阁的觅春宴,你愿意来吗?”
穆安羽面色无澜,行走的脚步却停了微不可查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