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生进来的时候,归光意正坐在飘窗上看书。
墙纸上螺旋状星云缠绕着鸢尾花纹,窗外繁星被夜风吹得斜进窗棂,月光在耳后乌黑碎发间流淌成河。她怀里摊着本《雪国》,屈起的膝盖抵着窗外夜色,一条长腿伸在外侧悬空晃荡。
月色千钧,那人舒展地倚着身后平平无奇的一堵墙,却像倚着数万年前的自由海角和起伏山峦。
屋里灯开得不亮,《雪国》的书页簌簌作响,纸间漏出的光斑在她眼睫跳跃闪烁,映照出一双皑皑皎皎的云眉风眼,毫不费力就牵动世人心绪。
见顾莲生来,归光意合上书页正坐起来,“干嘛去了?我到处找不着你人,画板我刚找到了,不是那我带去出外景那块,其实一直就在画室里面放着——对了,我刚把换洗睡衣和洗漱用品什么的都给你整好了,就放在衣帽间的灰色篮子里,睡衣都是新洗烘干的,没人穿过,你什么时候想洗漱的话,浴室在过厅对面第三间,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洗衣篓里就行,我一会儿帮你拿到洗衣房里去洗完烘好再给你拿回——”
没等归光意说完,顾莲生便走到她面前,耐心耗尽地俯下身,伸手攀住了归光意的肩膀。
她把胳膊勾在那片平板般挺直的脊背上,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怎么了?”归光意眼神茫然片刻,不知所措地拍了拍顾莲生的后背,“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吗?你……没事吧?”
顾莲生微微摇头,保持着圈住归光意脖颈的姿势一动不动。
珍珠白针织开衫被顶光镀成蜜色,下午残留在衣领上的咖啡香气淡淡的,混合着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因为无聊而嚼过的留兰味口香糖气味。
归光意嗅着她颈项间的气味,却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归光意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顾莲生天生恩赐般地开了口,声音细细地闷在纯棉卫衣柔软的织料之中。
“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相较于听到顾莲生终于开口时如蒙大赦的心情,归光意肚子里一大堆的软和话堪堪卡在了喉咙口。她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哪,哪样做了。”
顾莲生松开手,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个可以正常对视和呼吸的空间。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显而易见的眼神从天花板扫到自己腿上,然后再次抬起眼看向归光意,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直白表情。
“巧合、巧合而已,这不是在街上刚好遇到你了吗,就算换成别人,像我这么有礼貌的人,我也是会一样邀请的啊。”归光意不想承认,所以已读乱回。
顾莲生眉心微皱,由于没有得到诚实的答案而略显不悦地看着归光意。
“在和我说第一句话之前,你看了我多久?”她问道。
“……大概,九百多年?”归光意张口结舌,冷汗直冒。
“?”顾莲生不理解地挑眉。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的《爱莲说》,北宋嘉祐八年,距今大概九百多年。”后者有些羞愧地错开视线,上翘的睫毛微微翕动,显得异常乖顺。
“……”
顾莲生气极反笑,“光意同学还敢再成熟一点吗?”
“那我确实比这场对话开始前要老多了。”
归光意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式情景喜剧里的循环舞台,又生硬又俗套又不合时宜的台词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按都按不住,像是打定主意要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