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生万分无语地盯着归光意看了几秒,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评论仍然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讽刺和嘲笑,使得后者无比心虚地试图移开目光。
片刻后,她再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所以你看见我家里人了。”
顾莲生主动低下了眼帘,长流苏似的睫毛几乎触到眼睑下方的皮肤。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既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也没有直视归光意的眼睛。
“那倒也没看见你‘全部’的家里人……”确实只有半个身子而已,没有头。
“抱歉,我单纯就是……”归光意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细枝末节会如此困扰顾莲生,说了上句没下句,期期艾艾地嗫嚅着。
归光意紧张又别扭的神情像一枚被利刃撬开的硬蚌,颤抖着吐出闪耀冷银色光泽的天然珍珠。对着这么一张脸,顾莲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生不起气来,但她同时也实在不想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于是她想了想,用手撑住归光意身后的墙面,俯身一点点凑近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直到鼻尖几乎相触方才堪堪停下。
顾莲生垂下眼睫,目光流转淌过那人的眉心、眼睑、脸颊和平直的唇线,居高临下地对上归光意那副受了惊吓却又强撑着容忍退让的眉眼:“就是什么?”
像一个倒栽葱从高高的山顶上滚落下来,归光意大脑空白了一瞬,手足无措地一缩脊背。
她拼命克制住想要向下去看那双嘴唇的冲动,双手撑住身下冰凉的大理石窗台面板,这才勉强稳住僵硬的肢体。
按常理说,自己和顾莲生是合作过罗茱的舞台搭档,对这种亲密距离早就应该脱敏到见怪不怪的程度,但归光意仍然对眼下的局面感到无措和不适,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叫嚣着想要临阵脱逃。
这并不正常,而她为此耿耿于怀。
温热的血液涌上归光意的脊背,她想,也许人在表演的时候才最自如;也许帕提亚人能在荒漠中寻找到安身之所,可她不能。天知道她对这些东西怀着怎样的思念和期许,而她每每羞惭于自己这种暗暗的渴望,祈祷着今夜无事发生,继续用空无喂养胃里的一巢蝴蝶。
像食草动物不断反刍,她咀嚼着那一点渴望的余味,而那余味无穷无尽。
万籁俱寂的夜晚,唯她心胸中的巨响震耳欲聋。
归光意顿了顿,在劫难逃地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睫:“我……”
恰在这时,维尔瓦第冬日协奏曲的第三乐章天音神乐般地骤然响起,顾莲生睫毛微颤了一下,总算是直起了身。
归光意趁机跳下了飘窗,扶着墙猛猛做了两个深呼吸,顺了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的胸口。
顾莲生走过去,从书桌上放着的挎包里翻找出那只铃声大作的手机。在看清来电显示的号码之后,她眼里神情不由黯了一瞬,把手机握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大雪漫天落下。
“怎么了?”察觉到顾莲生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归光意走到她身后,轻轻问道。
“没事。”顾莲生把舌头压在牙齿上,神情像退潮一样平静。
“话不说出来我是听不到的。”归光意撇撇嘴。
顾莲生笑了一下,摆出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做派,把独自响完整支铃声的手机抛回桌上:“我去洗澡了。”
浴室里远远地传来水声,归光意从地上捡起那本无意中掉落的《雪国》放回书架上,尝试着无视那首已经第六遍响起的f小调古典乐。
昏暗不明的灯光下,她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再一次暗下去的手机屏幕。